長篇小說/《鏡子裡的人》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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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旅館離開的路,直直往前開;直直往前開⋯⋯意外地越走越遠;離城市越遠。從計程車的窗子往外看,兩面的燈光越暗,生氣越低。她們來到這座城市的邊緣,一座郊區的荒野河堤。夜空很亮,河的對岸就是燈火通明流利的都市。光害了天空──整片天空都失眠了!
計程車隆隆地開走了,引擎聲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都還聽得見。河邊的堤防是厚重的大石,比人還要高;她們得站得遠遠的才能看見河的另一面。堤防的這一側往裏頭走是一片緩坡的草皮,草皮是粗心照顧的草。她們躺下來,有的粗,有的雜,難免會刮人,也有的高有的矮,然而並不會過分地高,淹沒她們兩人看不見。草地溼氣重,她們的背脊、屁股、袖口,很快就變得又溼又冷了。她們往天上開始找星星:是那麼地稀疏、微弱;要那麼努力才能夠找到一顆、兩顆⋯⋯茫茫的天空呀,茫茫的人海,她們有多麼努力才能找到彼此呀!
小麥她們回到她們的家裡,衣服都溼了。小麥說,「先沖澡吧。」於是,她們都被澆上冷冰冰的現實。
她們又到酒吧裡。今天的老闆打扮特別不一樣,西裝筆挺,且款式明顯就是用來襯托派頭、展示身分,是一種上流人士用來較勁、確認、標記彼此的證件、入場券。這毫無疑問,又是老闆的狐狸尾巴。
「我剛剛和朋友聚會回來。」老闆這麼說。
小安笑著說,「是你捨不得脫下來吧!」旁邊圍繞的男女都笑了。小麥想,這是只有小安才能辦到的事。換做其他人說了,要不是太過得罪;要不是因為小心翼翼,反而起不到娛樂效用了。老闆聽了也淺淺一笑,「怎麼,你想看我衣服底下的東西嗎?」他仍然很放鬆,並沒有刻意鎮靜,或者刻意張揚。他開了一個不正經的笑話,卻不給人感覺不舒服。他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說出來,隨口應道,一點也不擔心丟臉。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讓自己丟臉。
這一次大家都笑了。小安也笑了。她一笑起來所有人都在看她,逐漸笑得心不在焉了。小麥感覺小安今天真有點酒意了,她笑得如此盡興,越笑起來,越加投入似的。可是小麥不知道小安是喝酒喝醉的,還是她讓自己醉的。她似乎很滿意老闆的樣子。
當晚,小麥和小安又和兩位男人出場──其中一位是老闆。可是今天不是小麥的生日,小安沒有把老闆讓給她。當夜在旅館,小安沒有去找小麥。她們誰也沒有再去找誰。
小麥永遠不知道那一夜在旅館的隔壁房間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從那天起她們兩人再也沒有擠在同一張床上睡覺。而她可以在自己的這張床上,清楚地聽到另一端的另一張床上,傳來不規律的呼吸聲,直到她意識矇矓前。她知道小安沒有睡過任何一晚。
有一天晚上,小安沒有回來,不知道為什麼,小麥知道她去了哪裡。她很生氣。
凌晨三點。她自慰了。好不甘心⋯⋯會不會,一輩子都是處女呢?
這倒是還好。最不甘心的是,憑什麼是他?那種人,會令她失眠的人。憑什麼有資格和她做愛?兩個沒有愛的人,憑什麼做愛?又或者,正是因為沒有愛,才要做出來。
那個晚上,小麥一個人在床上高潮了好幾次。或者不如說,小麥和小安,她們各自在不同的兩張床上高潮了好幾次。真可惜,她們不在同一個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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