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時間河-9
「決心啊……其實是我決心拋棄自己吧……」
伴隨著無力的啜泣聲，在奕先最後一次送去可可後過了不久聽見久違的聲音，看見天蔚雙手掛在船的外緣，陽光碎在她的髮間捉迷藏，好可愛甚至好漂亮的詞語都沒辦法形容自己眼前的人，慶幸著時間不會前進，他能用永生看著這般光景。
但天蔚卻更像是洩氣的人偶，隔絕得外界的干擾隨風飄搖，奕先輕輕走近剛好擋住了照在天蔚身上的光線，看起來更失去了活的氣息。
「阿蔚。」
天蔚轉動頭的速度堪比樹懶，等到對上眼彷彿過了一世紀，奕先覺得從天蔚腫脹的眼睛裡是黑色的淚水，趕緊蹲下查看才發現是自己擋住的光，讓她失去顏色。
「阿蔚，妳想聊聊嗎？」
「阿蔚，跟我聊聊吧，雖然我幫不上妳。」在停頓間奕先了悟，一直以來兩人的相處為何如此相斥。
「在日記裡其實我找不到任何答案，奶奶說的事也只有一些出現在註解旁更小的註解，根本沒有答案……總感覺，我好笨。」天蔚從悲傷裡甦醒一邊講著，挪了個位子好讓奕先有空位能坐。她內心覺著奕先大概是上天派來的天使，不管是過去或是現在，都在每個墜落點穩穩地接住自己。
「妳真的不聰明，我也不聰明，所以才會在一起吧？」奕先語句間的苦澀，不管是誰都嚐到忍不住皺了眉頭。
「我一直以為，照著自己的人生劇本在行動，就連越走越迷失自己的意志，也覺得沒關係，就算迷失我還是在自己的道路上。結果就開始止不住淚水，像是個脆弱的笨蛋，感覺我規劃的劇本在手裡崩壞，拼了命去撈也跟不上崩壞的速度，你知道嗎，那種身體細胞被抽真空的感覺嗎？」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嘗試把不安感描述清楚。
「好像是身上的塞子被拔掉，思考失速，所有的刺激無限灌入我的腦子，又瞬間全數消散，可是我假裝自己沒事，一如往常的堅強。直到現在才發現那只是拿了布蓋著自己最不堪的地方，裡面早已腐蝕潰爛。」
天蔚泛白的手指緊抓著領口，更像是掐著自己脖子，連背脊都緊張的在顫抖。
「不聰明又容易想太多是妳致命的吸引力，讓我不自主想靠近，想更了解妳的內心，越了解就更有自信地覺得，只要一直陪在妳身邊，總能撥開個洞讓陽光照進去；而我未曾照顧過妳的真正想法，為了滿足妳一昧把所有的全部奉上，結果妳離我越來越遠，妳的身，妳的心，如同假象被我困在身邊。」奕先說。
「我背負著不屬於自己的期待前進，連你的期待我都感到陌生懼怕，不禁瑟瑟顫抖；不敢說，不敢反駁，怕違背了大家心中的我，怕自己被遺落在另一個世界。他們說『以我為榮』的那天，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怵然停止，喉間梗著吐不出來的巨物。」
「天真愛笑從妳身上離開後，妳好像連怎麼講話都忘記了，也可能妳不想再說話了吧，之後更常看見雙眼紅腫的妳，待在屬於自己的沈默裡，屏除你肩上家人期許，這種時候就是患難見真情的關鍵時刻，所以更不能放妳一個人，我是這樣想的……」
奕先語速漸緩，第一次用平靜的心陳述著也不擔心天蔚像以前直接離開。
「但是你不管什麼時候都一直在我身邊，從一開始到現在，只要我伸出手，你一定在那，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這樣就稱之為情嗎？好像又太簡單了一點，但是也因為你的出現，我看見為自己思考的可能性，清晰地回想起朋友稱「乖寶寶」的我，家人摟著拿畢業證書的我，一直以來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活著。因為你，我的內心好像又恢復了一點點的生機，但那也瞬間被扼殺於無形之間，遞出燭剪的那雙手是自己，剪掉了唯一，又微弱的光。」
天蔚垂下肩頭看著自己的手，是自己選擇拋棄整個人生，眼淚再次盈滿，模糊雙手的視線。
「你是影子，我也是影子，兩個人太像了，所以才會同性相斥，只是我以前不懂。現在才明白再甜的東西，久了也會苦不堪言。」奕先感受到自己平靜的內心，儘管從天蔚口裡證實了她的生命裡自己只佔了一句話的份量。
「看到日記本最後一頁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會來到這裡是因為想逃開大家的期望，之前聽人說過『因為在一個不容易把愛說出口的國家，每個人都渴望更用力回應他們心中的愛。』那時我不懂是什麼意思，現在可能也還不能完全掌握，只是隱約覺得責任好像先於愛太多了。
這次我想好好用力愛下去，用我的方式，讓愛我的人知道我需要怎樣的愛，拿出我能付出的愛，不去計較後果，只關乎內在的，純粹的，愛。畢竟活著要有好大的勇氣，不愛自己實在太不人道。」
陽光終於灑在天蔚的臉上，和亮晶晶的眼眸裡。
「現在我明白，相較於失去，更希望妳能得到內心的幸福。難過是一定會的，我能想像每到夜晚降臨就會淚流不止，就連現在心跳都像釘錘狠狠敲打著，但我想妳也不會在意吧；所以獨自難過的事讓我處理，妳只要朝著妳要的持續向前，我希望妳能拼了命向前，拼了命去爭取，就算妳裡裡外外都遍體鱗傷也不能停下腳步；那時我不會站在妳身後，或是支持妳，甚至會希望妳傷到快失去自我，覺得身處地獄時突然想起現在的我，因為那樣才能撫平那該死的，一直拼了心智不去觸碰妳的我。」
奕先看著那閃耀著的雙眼，心裡想著，終於讓光照進妳的心裡。這次兩人的眼中都沒有煽情淚水，更接近一股釋然，把眼前的人清楚看進心底，靠近，緊緊相擁。
天蔚和奕先都知道這是最真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擁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