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後遲幸福的發炎反應
2022/02/13-03/16
這段時間,每天都在經歷自己的轉變,更看見過往從來沒有想像過的,更不敢奢望的和諧。這時的心臟卻是腫脹的──幸福使我發炎,悄悄在無法預料的時間點,會下意識畏怯,有時甚至是噁心。彷彿有些議題終未能被完全解決,卻也無可名狀,更不用說確切知道它們究竟是什麼。我大概仍在適應不習慣和非常態的光亮與和諧。畢竟浸泡在過去對反的狀態很久了,情緒反應不成為反射性習慣或甚至固態,都難。
若從此刻作為時間軸上的斷點、狀態來看,它們都是屬於過去的鬼影,從某個不被知覺的破孔竄入,在近日的生活邊緣裡晃盪,時而顯影,時而匿跡,可多數時候看不見的情形裡,也明確感覺得到它們在遠處的窺視。像是皮膚表層氣體拂過般的細微,它們正是用這麼隱晦卻持久連綿的方式提醒著歷史的不朽—此時某種程度上確實是種折磨。如此我何能拋下過去的型態,毫無牽絆更無所顧忌的擁抱此刻的明朗。
因此,承接幸福是需要學習的。學習吞嚥不熟悉的互動和情感交流,也予以足夠的時間去吸收和消化,因此前期的發炎反應理當再正常不過。儘管已不斷提醒自己無須過分苛刻,卻還是容易哭泣,而眼淚的情緒緣由甚是複雜,一方面因為喜悅,一方面卻因為能夠浸潤在幸福中,而已經對於若它消失的假設存在極大恐懼。我仍舊矛盾地是一個活在當下,卻又抗拒迎接未來可能之此刻的人。然而,還是只有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嘗試,才可能得以相信和認知到此刻已經不需要再豎起尖刺防衛,能夠依靠、能夠驅逐低價值感嗚咽聲的擾亂。
你知道嗎,其實有好幾個剎那,我多麼渴望呼喊出內心珍惜著的愛,話語卻在臨界於唇邊的弧度上,又滑落回腹腔。那些喜愛和珍惜就慢慢默默的在暖和的胃裡晃盪,溫養。有一天我要說出來,然後用力的擁抱。生命裡一直以來都有過分多的時刻,永遠都是這麼的膽小。有些是小事,是失去便再也沒有機會去表示和實踐,有些卻在爾後又獲得恰當的時機點──我明白這有多麼幸運,多數時候生命設定裡不應該存在第二次機會。
反向地說,這樣看來我確實擅長吞嚥衝動性的感受。卻也從某些人口中聽見我已是相對勇於表露情感,但遠離表象的真實情形,是我扣藏了很多因為缺乏勇氣而無法流露的表白。許多時候凝視雙眼時,腦子裡充斥那些表情上無法被察覺的感受。儘管此噤聲行為並不會直接對關係的培養與和諧有所影響,但說與不說之間的選擇確實象徵更多親近的可能發生。我只能說真實的喜歡遠超過表象上太多。若保持靜默,對象能夠察覺到潛藏在眼眸後的翻湧嗎?或者當言語的表達形式不存在時,一切會不會像我在諮商對視練習中的體會一樣,最後都將導向相同的呈現──空洞無神的死屍。某些片刻真會覺得有些什麼,但轉瞬間屍味又隱微散出,在眸子作為舞台的厚重簾布後頭,飄散出死亡,卻看不見靈魂。由此作為起點,我可以大膽的假設你無法在噤聲的情境裡看見更多的情感,也同時能夠質疑自己的情感是否亦如死屍般的存在。
儘管那些靜默隨附無數風險,卻仍然因為其中抱有太多龐雜而難以言喻的情感,而終究僅能選擇噤聲。待終有一日它們得以由抽象也細微的薄霧轉為語言,我將用謹慎的唇語無聲的傾訴。很多時候當言語無法將該物描摹得足夠貼切、相近時,寧可沉寂,我無法承受不到點的聲響削弱或者低估了情感的力度。噓,你聽,我的眼睛正在說話。
然而,言說抑或表露可被視為面對後遲幸福症的最好回應。保持靜默確實是一種選擇,但那將只會成就永恆的停滯,且與此同時,褪下那份漠視光亮的故作無感,何其不易。因此,除了對發炎反應本身的克服,在承受的過程中嘗試言說,學習表述,是另一個並存的考驗。很多時候或許淪陷至失語的處境,其他時候在左右拉扯的過程像在練習發聲般,終有一日將得以令那些無形的薄霧從唇間流傾,轉換成篤定也真誠的表白。
如同萊布尼茲的理論,上帝創造所有存在之時,就已經將完整的宇宙內容都灌注給所有單子了。外顯的不同只是因為單子之間存在知覺能力的差異,在本質上我們其實擁有相同的內容。每一個單子都是充全、內在具完整性的,而那些感知到的破碎,彷彿都是源於個人階段性經歷所致的偏狹視野。傷害使人失去原先相對全面的知覺能力,傷害使人更加苛刻。第一次聽見萊布尼茲的說法,表示每個單子從開端即有完整的宇宙內容,內心的感受張力在肉壁的臨界點上,是那麼爆裂性的磅礡感受。所有的傷害和破碎在一剎那都過分微小了。人們從來沒有真正因為傷害而失去什麼──我們至始至終擁有所有的宇宙內容。回到自己身上,這些發炎反應不也只是投射到經歷傷害後一種的限縮反應,實質上我還是同等充全。黯淡或者光亮的區分,悲傷與幸福的差距,彷彿全都只是狹隘視野裡的局部。當退到很遠的後方看望時,它們會和諧地相容,且無論脆弱或者勇敢──甚至並存不相衝突,從來都是指向愛。
Best of all possible worlds.
作為超越單子的上帝能夠創造無數個宇宙,
但我們看見的這個宇宙,就是最好的宇宙。
(萊布尼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