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寫寫｜香菸
首圖：Photo by lilartsy on Unsplash
小時候對香菸的印象是純白的細紙棍，點火後會發出難以接受的臭味、伴隨著麻將洗牌的嘈雜聲、阿嬤那逐漸衰老卻又染上嫣紅企圖欲蓋彌彰的指尖及戴在她指關節上的翡翠戒指──那是我對香菸的第一個印象。
到後來也不知怎麼地，可能是看過阿嬤一邊與牌桌上的朋友們話家常一邊抽著那白色紙棍的模樣，對於爸爸也抽菸這件事情意外地沒有太多反應，彷彿在這個家裡是理所應當之事。
但我始終沒看過爸爸在室內或當著我與家人的面抽菸。
直到後來我們搬出老家，搬進現在這個住了將近三十年的家，我才又再一次意識到「爸爸抽菸」這件事情。當時的電視台都開始撥放拒絕二手菸的廣告，甚至找了許多位明星藝人來擔任「戒菸大使」（還會有人形立牌放在校園內），而我爸則是家裡的「抽菸大使」，陽台就是他專屬的地區，有著藍色包裝的七星則是他最常抽的香菸。
某天半躺在沙發的我看著坐在陽台長凳上抽著菸的爸爸問道：「爸，抽菸真的不好嗎？」
爸爸將多餘的煙灰撢進菸灰缸裡，沒有回答我──我只記得他抽完菸就會去洗手，才在我們旁邊坐下。
隨著我逐漸長大，爸爸也從壯年邁入中年，夾在他指尖的香菸始終是七星，只是從七星中淡轉為七星超淡。
然後哥哥考上公立高中的夜校，白天去便利超商打工，那時候的他十六歲，和同事混熟後也學會了抽菸，而這件事被超商店長──同時也是我爸以前的工作同事──看見了。
我還記得爸爸得知後很無奈，我不清楚爸爸是幾歲開始抽菸，但依照老家阿公阿嬤的個性，根本不會在意爸爸是不是也未成年抽菸吧──爸爸當時碎念著哥哥不該未成年就抽菸、養成壞習慣等等很「八股」的說法，對當時正值青春期的哥哥而言也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到後來甚至看見父子倆互相擋菸的情景。
無奈的人反而變成我和媽媽。
幾年後，邁入中年的爸爸年紀增長了一些，七星超淡在他的指縫間出現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接著搖身一變成為戒菸成功的中年男子，而成年的哥哥依然抽著他的金色登喜路。
之後我上了大學，在大二那年爸爸因為淋巴癌，在我大四畢業前夕過世了。
在那之後我只要走進超商，都會下意識地望向超商店員身後那一牌香菸櫃，以及爸爸說出「七星超淡」的抑揚頓挫。
而我家第三個抽菸的人是我。
當時正經歷人生第二份工作，每天都被不知道在幹嘛的主管搞得烏煙瘴氣，無聊用手機在逛PTT時看到香菸板有人推薦一款便宜且又帶有伯爵奶茶香氣的香菸上市，我立刻截圖傳給正在念研究所的好友看。
（我忘了說，她也是個菸槍，但當時她很極力阻止我抽菸。）
我：「欸，這看起來好像很屌，有奶茶味欸！」
朋友：「啊你要幹嘛？」
我：「想試試看。」
朋友：「……白癡喔。」
我：「教我啦！」
朋友：「不要後悔喔。」
我：「沒差啦，我沒有打算活太老。」
然後我就帶著那包帶有伯爵奶茶香氣的香菸──茗世六號去找她和另一個熟人。
我笨拙地撕著菸盒外層的塑膠膜，再抽掉銀色的鋁箔紙拿出我人生中第一根香菸──但忽然想起躺在病床上的爸爸，我下意識地找藉口把香菸拿給朋友：「妳先試試看，不雷我再抽。」
「幹。」她接過那根香菸湊到鼻尖前嗅聞，「欸、真的有伯爵奶茶的香氣欸！」她瞪大眼看向我，彷彿發現新世界般。
「我還以為PTT在唬爛。」我笑出來，接著拿出第二根香菸夾在指間後放在唇邊叼住，朋友湊過來一邊用打火機點燃我嘴邊的香菸一邊叮囑：「像深呼吸一樣吸氣，但不要太大口，會嗆到。」
我按照她說的方式吸了一口沒想到意外的順利且沒有被嗆到。
朋友露出讚許的眼神，順便調侃道：「靠，妳是不是在家偷抽過？」
「白癡喔！」我笑出來，重心將香菸在指間夾好，「這真的是我第一根香菸好嗎！」
──從那根菸之後我開啟了與尼古丁共同生活的人生，但我想我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戒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