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時候,常在午餐時間和好友們,圍坐在一起吃飯。那天,我看著把便當盒蓋子當盤子使用,放滿蛋的盤子,猶如水煮蛋停車場,猶豫著要用什麼方式,把蛋移動到我的碗裡。當我以為已經成功用手上的筷子托住蛋的時候,水煮蛋卻沿著筷子溜滑梯般滾回盤子內。
坐在我旁邊的友人,默默把逃走的蛋夾至我的碗裡,而坐在我對面的友人憂心忡忡地說:「連筷子都用不好,你大學怎麼自己生活?」
「沒關係啦,我有湯匙!」我笑著拿起我的湯匙,對著他揮了揮。
時至大學,我在大一成功抽選到了一堂楷書課,抱持著要是真的不行,到時再退選就好的心情,以零基礎的狀態修了這堂課。第一堂課時,老師說明了大致的課程規劃、需要準備的器具,看著一臉菜逼巴的小大一們說:「沒有基礎也沒有關係,會使用筷子就能學會使用毛筆,都是運用手部的小肌肉。」
我心想:啊……我是連筷子都用不好的人,怎麼辦呢?
課程從基本筆劃的練習,到六字格毛邊紙的臨帖習寫。那是可以輕鬆把排球發超出對面的底線,卻無法自在的提筆、運筆,沒有任何力氣可言的小肌肉;那是筆劃開岔時,會以為毛筆是不是就此壞掉的擔憂;那是臨寫時,把毛筆下壓、鋪開筆毛之後,就無法在紙上收攏回去的時候。
每每把作業拿去給老師改,總是低著頭想著,該怎麼解釋:線條如此不受控制這一回事,又覺得很抱歉,這麼傷害老師的眼睛。老師在批改作業的時候,會用朱砂色的墨在毛邊紙上直接示範書寫的過程,也會一邊解答我們在臨寫時,遇到的問題,其中亦包含上述所言,現在看來傻氣的擔憂。
老師常說:「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取法乎下,無所得矣。」所以總是叫我們臨寫好的字帖、多看看真跡。儘管看醜字是傷害她修為的事情,她始終耐心對待我的醜字,她會在我寫得好的地方,用毛筆寫上「good」、在有明顯進步的作業上寫「里程碑」。
即便在我心中,因為沒辦法寫出自己想要的模樣,進而累積的種種挫折感,早就讓我想放棄千百萬次了,卻因為這些鼓勵,再繼續試試看。
「寫字」這件事,某種程度是將當時自己的書寫狀態、所理解的書寫方式,透過作品留存下來。很多時候動作技巧、觀念「會」就是「會了」,回不去過往「不會」的狀態,就如同,學會了騎腳踏車,便無法回復到不會一樣,是不可逆的事情。
因此持續書寫、不斷精進的話,會展現出不同時期,自己的書寫樣貌,而這些變動都能透過作品被記錄下來。
前陣子,朋友因為工作的緣故搬去新竹,她拿手機照片對著我room tour的時候,不小心瞥見她書桌前貼了張,佈滿著字、氣質凶狠,像狀紙一樣控訴般的存在。那時根本不懂提按,筆毛壓下去就收不起來。因為太震驚了,我還用手指滑大確認,還真的是我的字……
一定是我剛學會用毛筆寫字不久,以一副「已知用火」的態度,得意地向高中摯友們炫耀,然後寫一些小作品四處送的產物。我還記得,她們當初那「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模樣,畢竟是個連筷子都用不好的人嘛。
除了與自己的黑歷史相認,非常震驚之外,這可是剛學書法一、兩年間的產物,而朋友大學畢業後從彰化搬回高雄、又因工作從高雄搬到新竹,這張紙條穿越了時、空間,在多年後又再次現形在我眼前。
多年前的那個自己,一定沒想到,只不過修了堂楷書課,便從此撞入書法的懷抱裡。在四年裡修了篆隸草行楷大滿貫學分,以及因為寫字,意外牽連起與人之間的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