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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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論年歲如何增長、經驗如何積累,我始終認為,自己在面對生離死別這件事上,無法變得更拿手或是熟練。不同於生活裡,能像泥鰍般盡量閃避的傷害,那是避無可避、明明白白的受傷。那樣的狀態,就像踩在細軟的沙灘上,每一步都是陷落,只能蹣跚前行,或是手足無措地立於原地。

    第一次面對深刻的離別,是十幾歲時親人離世。當時,對「死」的認知,只有生命體呼吸停止、心臟不再跳動,然而這些理解,卻不足以解釋,一個曾經活生生的人,在宣告死亡後,肉身於焰火裡成灰成燼,最後留下殘骨、收入甕中;也不能解釋,這偌大的世界裡,再也遍尋不到此人的事實。

    那時還不理解情緒為何物?我只依靠本能、理智維生,按表操課地規劃,該幹嘛的時候就幹嘛,管好我自己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在學校跟朋友相處時,要是不小心笑了,我會疑惑現在是可以笑的時候嗎?明明是一天可以噴三萬字的多話性格,但那陣子和摯友放學回家的路上,卻總是兩兩無語,無聲地走著。

    她或許不明白,當時作用在我身上的一切,就連我自己都不是那麼明白,但她就是陪我走那一段路,在每天放學的時候。

    我幾乎不長痘痘的,但那陣子時不時,舊的還沒消,新的就開始紅腫。不知道是因為夜不能寐,還是其他原因?當時無以名狀、無法解釋的身心靈狀況,都一併歸類到青春期的範疇裡,我沒有能力、餘力去辨析一切,只能任其發展。

    時間無聲地流,等到我終於回過神,才發現已經離發生的時間點好遠、好遠。

    以後設的角度看,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只是若無其事地活著,像是置身在濃厚的雲霧之中,卻放棄將一切事物看清楚的想望,任濕氣浸染。看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該前往何處,其實並不會怎樣,生活還是照舊、如常。

    直到某天偶然讀了《甜美的來生》,那本我姐買了卻還沒看,隨手放在桌上的書。那是吉本因3/11日本地震,所書寫的作品。多年過去,書的內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女主和心愛之人一起出了場車禍,女主身受重傷,並與心愛之人從此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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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時間過去,女主身體的傷慢慢痊癒,然而卻喪失了某部分的靈魂。而後,女主為了尋找魂魄,重回當時的事故地點,將該時所遺失的魂,撿拾回來。吉本在書寫傷痛時,筆觸始終舉重若輕,卻總能將幽微、無法與他人言說的情感,透過文字具象化。

    那是第一次,在說不清、道不明的困境裡,我清楚看到情緒的輪廓,也是第一次發現,有人在濃霧之中,明確指認出了事物的模樣。那麼,我是不是也有可能,不再被濃霧所困?

    才發現,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與你道過別。儘管在你離開之後,有許多的後事、儀式要操辦,一切日程都按照規劃推移著,然而我只是按著他人的規畫做事。只是看著家族的親朋好友們,聚了又散了、只是看著照片裡的人,心想:嘿,大家都來看你了,但現在的你在哪裡呢?

    後來,我試著將我所感受的一切、過去無處歸納的回憶,以文字的方式流出我體外。我也想在迷霧裡,學習指認一切。儘管已事隔多年,我開始和其他家人聊與你有關的話題,我才知道,即便是當年我眼中的「大人」,也只是以相對高明的方式遮掩著傷痛,假裝若無其事地前進。

    我在心底舉辦了一場又一場,關於你的告別式,好好跟你說再見。《可可夜總會》裡曾提到,肉體的死亡是第一次死亡,而第二次的死亡是全然地被遺忘。與你相關的回憶,我都歸位、收納好了,儘管這偌大的世界,再也找不到你,但你會永遠地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