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母親的病房,走出醫院,外頭烈日毒辣,我呼出沉沉的一口氣,心想至少我還有陽光;離開醫生的診間,經過外面一排排看診的病患,腦中迴盪醫生剛說過的:「她本來走路就已經很不穩了才會跌倒,但若不開刀就不能走路立即臥床,但現在要處理的是她有肺炎,我們得先用抗生素治療,肺部處理完再處理骨折,而且她無法吞嚥得插鼻胃管,還有她長期憂鬱…」,我千頭萬緒步出醫院,一陣南風吹來,呼,幸好還有陽光;我騎上摩托車,經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彎去超市採買水果和家用品,離開醫院後,我還得照顧自己的家庭,黏膩的暑氣彿過臉旁,至少我還有陽光。
母親跌倒入院,只剩最疏離的我去照顧
在急診室裡,媽媽一下說她現在在日本,一下說醫生護士都是詐騙集團,她在我耳邊悄悄告訴我,說我後方全放滿了棺材,一下子又抓著隔壁病床家屬的衣袖怒罵,把別人嚇得半死,我淡定無言以對,問了醫生怎麼回事,醫生說是譫妄,因為急診室太吵雜,日夜不分,病人睡眠品質不佳,所以會出現時空錯亂的現象,轉到病房後情況會好一些。在瘋狂的急診室待了98個小時後,我們終於盼到床位,進了一般病房也同樣不見天日,母親的幻覺、幻聽更嚴重了,整天胡言亂語,她大腿骨折臥床,無法起身走動,晝夜作息紊亂,白天昏睡,晚上躁動整夜不眠。
我與母親向來疏離,我有一百個與她不和睦的理由,自從上了大學搬出去後,我就離家離得遠遠的,如今她像風中殘燭,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現在會去醫院的竟只剩下我,父親行動不便無法出門,但也不見他有多關心母親的病況,他生活如常,每天和家裡的居服員有說有笑,對於母親終於不在家裡與他大眼瞪小眼,他看起來輕鬆自在不少。母親的另一個孩子,也就是我的手足,與父母較為親近,這些年她常回家和二老閒話家常,只是前一陣子擅自取走母親的百萬存款後,就失聯不接電話了,母親這次入院,她從未出現過。
這些年我早已是個局外人,不回去原生家庭,也極少聯繫,這次是醫院急診室找到了我,我才去醫院見到母親,才又回去老家,聽著父親氣憤說著我的手足如何拐騙母親的錢,又拿錢走人,消聲匿跡…。
我趕來趕去,最怕發生意外
我離開父親家,跨上機車,駛離那個從小到大住了二十年如今多年未回的老房子,它充滿悲傷,原本裡面沒有我,但有一個三代同堂父慈子孝的大家庭,現在母親住進了醫院,我的手足失聯並和所有親友斷了聯繫,房子裡只剩下父親,一個行動不便又暴躁的老人,於是我回來了,找臨時看護去醫院照顧母親,聯絡其他長輩輪流去給母親加油打氣,安排新的居服員去家裡幫父親備餐、打掃、處理大小便等照料日常。我在工作、家庭、醫院之間趕來趕去,早上做自己的工作,中午去趟醫院,再回老家打掃環境,下午去大賣場買些孩子要吃的水果和食物,再去接小孩下課吃晚餐,等老公下班回家後,我晚上再去趟醫院。我趕來趕去的時候都提醒自己,要小心,要小心,別求快出了意外,我也怕自己感冒生病,不只我的孩子沒人照顧,兩個老人更是沒人處理了。
是非對錯?孝順?又是什麼
這些年我不回家,長輩們說我不孝,並安慰二老至少有另一個孩子常回家走動,以後老了就靠那個孩子吧,沒想到這次母親出事,她知情卻不聞不問,一切都像是預謀犯案,八百萬一到手,從此電話不接,簡訊封鎖,彷彿人間蒸發。並透過第三者威脅父親,若父親再打擾她的夫家,父親得後果自負。
我回家了,收拾一地殘局,長輩們轉過頭來說我真是孝順,哼!是非對錯的標準為何?我覺得非常可笑。我不喜歡「孝順」二字,這不符合人性,天下有不是的父母,孩子毫無選擇被生出來,舊時代的父母總有極大權力擺著架子,蠻不講理,口不擇言,出言羞辱打罵子女,且從不認錯,孩子等長大了有能力離家後,就會逃得遠遠的。
回家不代表一切都過去了,我還是維持界線,父母有需求我會處理,但也不想再聽那些陳年舊帳,讓那巨大負面的陰影上身,那是他們二老人生的功課,我早已獨立,不再仰賴父母的經濟供給,我能走出去,不用再為了生存而回家。
安頓好一切,我走出老家大門,至少我還有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