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五朵玫瑰的乾枯與續存
2024/05/10-6/2
時隔一年多再次回到這裡，彷彿徹底過完沈浸在幸福所以無聲無息的一大段時間。帶著許多已經改變、正在改變、即將改變的事物，重回這溫橘色的洞窟，卸下一些屬於悼念的昏黃。此時背對列車行駛方向回顧，將一直到我看不見你為止，才會準備好轉身。與此同時堅定的告訴自己，無論以後經歷什麼，正在經歷什麼，我再也不會棄置這樣的空間象徵的能力與感受。這大概還是比任何關係與對象更具有信服力、更安心的相處。雖然失去了繽紛鮮活的色彩，回到單一光譜的橘黃——那種刻意營造的昏暗的溫暖，以營救每一次即將墜落到深淵裡的自己，但不同的是這次帶著一些未來的碎片回到這裡。
分手隔天一早，我把牆上的照片都摘下來，因為時間久了，圖釘就這樣緊緊卡在相紙上，好像一點都不甘願被分開。牆上變得很空，就像我認識你之前。把書桌前臺那些關於你的物品都撤下來，擦去上面的灰塵，忍不住打開香水蓋聞了聞。兩年前的夜晚即刻出現在腦中，眼前更是浮現木柵潮濕的燈光閃爍。我看見模糊的側臉，看見零亂卻輕盈的步伐，踩踏在下過雨濕冷的凌晨馬路上。現實很輕，畫面是飄浮的，柏油路可以是天空，天上的星星近在腳邊⋯⋯我閉起眼睛以後看見一切，又濕了眼眶。我是一個那麼討厭香水的人，但這大概是這輩子唯一會喜歡的香水吧。用力擰開變形的髮蠟罐，眼前出現的是燒得熱熱的小房間，採光太好以致每個早晨都是反白的。朦朧中是你的背影。窩在厚厚的白色綿羊被裡，我睡眼惺忪逆著光看你，灰塵在眼前的空氣中緩緩降落，牽制住時間的行進，一切都那麼寧靜。近視眼中一切都像泡了水的紙，毛邊裡有很多細節卻無法被看清。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匆匆的把它們丟進你留下的鐵盒裡，包含所有的信件、一切與你有關的事物，闔上，放在床底。我不知道這行為的目的是什麼，讓你從眼前可見的世界裡消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擦去這些物品又代表什麼呢。但或許就應該和浪漫結局匹配，同那些情感，局部的先從可見的檯面上消失。仍然具有這樣的必要性。
老實說，我從來沒想過一切能以這麼模糊卻美麗的方式結束。儘管前些時候所謂的暫時或許都只是一種不負責任與懦弱的藉口，但多數時候我卻很慶幸能擁有那段時間，讓自己的價值與強大被理解，讓失去的事物都被找回來。更多的是在看似停滯的日子裡，我用最多的心痛和眼淚換來最多的成長跟寬容。回頭看看以前的自己，對比現在，理解失去的是什麼，也因此能提醒自己要繼續朝理想的樣子前進。不要辜負對橘色的期待與使命。
同時也出乎意料的，沒淪陷在虛無主義的泥沼中。「可在遇見你以後，更確定如果在生命中失去你，我才將會是真正徹徹底底的虛無主義。遇見你之前只是沒有珍愛的事物需要害怕失去他。」這段時間裡，我對現狀的解讀不斷被自我衍生成對這份愛的質疑。無數個瞬間不是將愛作結為不夠充實，就是將決定放手看成不夠堅軔。總有千千百百萬個藉口認為自己不夠愛你、不夠寬容、不夠真誠。無法做事的這三個禮拜，讀很多書、看很多電影，不停在文字與內容中尋找我愛你的證據。直到某一刻我才理解，我最恐懼的是承認自己已經準備好要離開你，所以才需要永無止盡的證據來解釋我對你已經滿溢的愛。
有些瞬間似乎很靠近恍然大悟，理解對象之間的互相性；有時候又對愛的觀點抱持無止盡的懷疑。直到窮盡一切的思考路徑，我面對眼前已經空白，身後卻已堆積滿各種嘗試的痕跡時，才終於理解，原來盡力是這麼一回事。無論在現實、情緒、心理與精神狀態中，再繼續翻找都不見更多解釋，於是決心把箱子捧起一倒，才發覺裡面早已空蕩。過去總貶抑那些認為自己已經盡力的人，因為我總覺得人沒有資格自大到能說出自己窮盡一切，直到這次我才理解，基於限制性的盡力或許真的存在。也像總是非常極端的我，竟第一次親口說出或許為己跟為他者之間的關係是錯綜複雜的，根本無從區分該事件是為何目的而存在。可說是在替你找藉口，但大概也保有「真正就是這樣」的原因吧。
想起剛分開的那一個禮拜，每天都仰賴酒精讓生活正常，讓日子能自然地一日過一日，同時在這些堅持正常之中，又有好多時候都破碎成一地狼藉。我努力撐著表皮的固態，卻又有很多時候內容物無法控制的，流淌到我無法好好收拾自己。帶著心上的孔洞，走在路上都能聽見風吹過的呼呼聲。如果還有五臟六腑，肯定會覺得腔室寒冷，但那時的我已經沒有感覺了。洞淪為沒有知覺的事實。那些日子裡你過得好像我什麼都不是的樣子，我也差點接受了我真的什麼都不是的「事實」。昨日的我們不再為隔天的我或者你有更多的延伸敘寫：那段時間彷彿我只是我，你也只是你。直到現在，雖然心裡還有那一丁點毛躁的不踏實，但我想那只是對改變的不踏實，而不是對結果本身感到的不踏實。
今早把要寄給你的東西裝箱，看到物品上貼的小紙條仍決定原封不動地寄給你。累積了越來越多的東西，連原本的箱子都放不下，但不管收拾多久，最後都還是被放進箱子封起來。看到清空的地板，心裡空空的感覺猛然膨脹，伴隨一些不平衡的絞痛。明明那麼空，為什麼感受上還是覺得帶有重量？至今，我仍然想不明白這種心的感受。過去總是覺得不管多少紙也不夠寫我想對你說的話，那張比手掌還小的紙，卻點出了現今的無話可說。或更精確的說，是多說什麼都太不合適。
接下來，帶著過去欠缺卻終於習得的依賴能力和未來碎片，繼續仰頭看樹梢與天空，讓世界的體驗回歸飄流與氣態。你交予我對未來的期待，信念帶給我對永恆的想像，但我終於理解那些都只是仰賴固態的表面包裹著流動的內裡而存在的短暫當下。因為當那層看似穩固的表皮破了以後，流失內容何其容易。於是何不乾脆讓它們都成為氣態，蒸發消散以後的無所不在，能夠將寬厚的格局提升到無限，才能是一種真正的自由與寬恕，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