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皺褶裡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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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3-07/26

愛丁堡的時間在感受維度上前進得非常緩慢,大概是因為一直都處在相對低溫的環境裡,好似夏天從來沒有真正到來過。感知清楚地讓我知道自己度過了寒冷陰濕的冬天,接著經歷著好似永遠沒有盡頭的春天,然後等待著永遠不會到來的夏天。或者其實我根本沒有在等待夏天,因為在現況的懸置裡我能感受著相似的每天都在前進的日復一日。變動性不高的環境裡,我踏實的把每天的自己整理好、準備好、負責好,體驗著不曾有過的平穩與寧靜。儘管我知道這和過去的常態極為不同,因此這種穩定態難免會被身體解釋為一種流失的幻象。可其實,如果不再問問題,答案不來心智不走,我就像七月的長日照,晚上十點還是恆常光亮與清醒。唯獨那一題,懸問式地垂掛在意識邊緣,穩定、不帶情緒,可能有對象性,可能也可以沒有對象性的,搔癢般的引發心智上微小的波瀾。在論文期間它多半是無意識的,於無數個視窗之間兜轉,僅在終於結束一天、躺平在床上時,我才在從意識邊緣撿回它,並且在聲稱不必要的宣言下繼續被無邊地複雜問倒再問倒⋯⋯。我不知道自己需要從中知道些什麼,唯獨確知這永遠無法靠自己回答。也正是因此反覆修正檢證,完成書寫耗時了一個月。然而,我也只敢說自己最終獲得的,只有前所未有地精確的,心臟的位置。

除此之外,大多數時候我就像在空氣中比手畫腳,體驗著揮舞雙手卻什麼都碰不著的虛空與茫然。缺乏任何具有實在性的材料,面對模糊的輪廓就像是空盪桌面上大寫的無解。如果要更精確的形容這份模糊的意義,一切都源於仍然存在的情感失去了對應主體。意識裡與我能夠連結的他,與現實的形體產生斷裂,成就了一種意識性的死亡。於是情感像孤魂野鬼,盤繞在我部分的精神邊緣,無處安放地悼念主體的消失。有一段時期對於這種失去接應的狀況感到慌張,便不停歇從各種形式的媒介與材料檢證匱乏裡具有生命力的痕跡。當然是失敗了。迎來了「不合時宜」的坦然自若,並其在一日一日的甦醒間,幾乎快膨脹成為意識的全部。我變得好少哭,真的好少,眼淚像是失去存在動力,隨著一些隱沒的情感假性蒸發,連給予輕微擾動最簡單的解釋機會都被剝奪。

在這不協調的空氣裡,我以一種激昂卻麻木的狀態活著,只有躺平的床以及傾靠的淋浴間作為僅存感知的解題空間。好一段時間像搜集意義的旅人,遊蕩在人們的對談中,撿拾能夠拼湊成答案的隻字片語。

“How would you define genuine love?”

“Love is something that will still be there at the end of my life or the end of the world.”

有句話始終沒有問出口。“Then does that mean there is no assured love before the end of your life?” 我有些沮喪,納悶了好長一段時間。每天走在大草地的邊緣,看著樹梢間漏下的光圈,我在想它到底得是什麼形式才最為精確。如果從一種時間維度的觀點,直至生命或者世界的終點,真正的愛才可以被確認的話,在那之前都只是一種對愛的假設,因此保有否定假說的空間,也才有「不愛」的機會,是這樣嗎。我們終究只是為了幫自己/他者的不愛留下退路,而不是正面地把握每一個能對愛感到欣喜的時刻,是嗎。我曾經真正地這麼相信了,因為這是我搜集到最合乎我所無法理解的現實的解釋方式。

H1: An assumption of love while being alive. The proof of “it is love” only exists at the end of m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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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一直到某天觸碰到意料之外的重疊性——已經說不明白這重疊性究竟如何形成,因為它傾向是種集合,發展過程中將生活中零散的感知碎屑搜集起來,然後凝聚、累積,足夠成熟時便可以被任何外力引發,無論微不足道或者當頭棒喝般的猛烈。外在刺激如神經傳導般高速地喚起了細胞記憶,身體某一塊的隱隱作痛顯形了空洞。雖然在一片模糊中我仍什麼都看不見,但無法控制的眼淚終於回答了「有沒有」、「是不是」的問題。原來它不用有光,原來它可以只是溫度或生命的跳動。過去總對它帶有光的預設,並認為其理想形式的光是夕陽,不刺目的溫柔。雖然有時因關係狀態而定,但是無論如何至少得是樹葉縫隙之間的光才能具足要件。意料之外的觸覺反饋作為一看不見的領域,自肌膚深層悄悄散發的溫度,以及生命體般的呼吸與震動⋯⋯如此輕微的觸覺感知就證明了只要生命穩固存在,就已具足愛的要件。

H2: The existence of love cannot be verified from the end of life; it is through the continuousness of life itself.

因此,我失去了對於不愛的解釋。雖然一開始確實是為了解答自己無法理解的現實,但至今只是為了探究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感受與價值。與他無關。在這樣的過程中,我碰觸到皮膚深處的皺摺,不同於明顯張揚地「在」因而能被確信的愛,皺摺裡的侷限在觸感的範疇,如同一片黑暗中的無以名狀,只能感受。至於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是隨著過去具有形體、名為愛的,同外部施加的傷害一起切埋到皺摺裡,越陷越深,最後從表面上消失殆盡。我想像的皺摺,不是夾縫。夾縫暗示一種擠壓的力道,可皺摺象徵了一種藏匿與包覆,更是一種全面與隱蔽的相互共存。愛是這樣隨著傷害切陷進去,最後徹底收整在皺褶裡。張揚的愛從表面上消失殆盡是事實,但他深深地埋在皺摺裡也是我從來沒有想要否認的。也正是因此才會從深層開始隱隱作痛,才會終於精確地知道心臟在哪裡啊。

赫然有種回到起點的錯覺,畢竟一切都是從皺摺開始的,過去也一樣。皺褶裡的愛像種子,是隨著外部的澆灌才能夠發芽。無法成長出表面只是因為缺乏灌溉,也可能是因為沒有勇氣而拒絕澆灌。我曾對於內心的風平浪靜、毫無波瀾感到慌張,擔憂自身正在面臨愛或者愛的能力的消亡,可如今終於理解,有些事物是打從一開始就已經存在,如同皺摺裡的種子。地面上的無光並無法否定始終存在的種子形式,如同意識層面我與他的斷裂無法否定自身愛的能力。有些事物永遠都會在,只是以藏匿形式回到初始。

夏天是一場沒有明目張膽的愛就看不起的戲。在這之前都只是皺褶裡過冬的種子。我的意識牽制了愛丁堡的夏天,或者是它牽制了我,就這樣前後拉扯著,在原地徘徊。作為一種新的穩定態,我還在習慣,因為離開的不是我,因為至今我仍然在原地悼念他的凋亡。我無能為力於去設想哪一天還能從皺摺裡發芽,於是現在的我選擇沈睡。儘管如此,有些稜角變得銳利,色彩變得刺眼,我可以激昂又麻木,也可以在碎散裡幸福。儘管自己部分意識早已隨著他的死去沈睡在皺褶裡,可就算我為了他將自己陪葬然後沈睡,也都與他無關,因為這只是價值體系裡,愛的作為。是皺摺裡的這些證明,讓它們都更大的回歸、滿足了我的意義。我想,一直以來我都只是執著於證明那場斷裂之於我是什麼,並且以什麼形式留下來。對於種子的認知仍舊模糊,唯獨知道這就像你說的內心的秘密一樣,融合在最深層的肌膚裡,是雨天時輾轉難眠的夜晚,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消除的隱隱作痛。

陽光很好、長日照也很好。

如果夏天就此永遠不來,我便和皺褶、皺褶裡的種子,一起過冬、一起沈睡。

今天點播一首I'mdifficult我是機車少女的 'Last Summer (月亮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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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陪了我一整個七月。MV拍得非常好,細節很多。同時因為經歷了一樣的事情,讓關係曾面臨相同原因的分別,所以感受很深刻。於是這首歌成為在我單薄的記憶裡、我們最後分離前的一種紀念。關於我們仍然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夏天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