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突然,我不擅長接電話。
不是因為覺得電話麻煩、傳訊息較輕鬆這種原因。
每當電話響起時我的心臟就會像被抓緊般揪在一塊。
那是某次暑假的事。
我、丸井、高島、伊勢、天滿五個人。
老樣子的成員,老樣子地我們閒得發慌。
夏天的超商,燈光引來大量的蟲子,以及大量沒事做的高中生聚集在這。
我也是其中的一隻。
鄉下的超商只有停車場值得說嘴。
店裡沒什麼客人時會和店員聊上幾句,雖說和這家店有點熟,但與店長只是打過照面而已。
就是一種鄉間特有的純樸吧。
「有沒有好玩的事啊?」
這樣的台詞每天都會有人講。
「沒餒。」
接著便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然而,那天與平時稍有不同。
「你們沒事做的話,去問問那個人哪裡好玩,就去那玩玩吧?」
超商店長對我們這樣說,介紹了位計程車司機過來。
「有座傳說可能會有幽靈出沒的公共電話亭。」
由這句起頭,計程車司機開始說起傳聞。
「在我們同業之間有名的那個●●墓園,那邊後面有條山路,聽說那裡的公共電話會碰到鬼。想快速出山的話那裡是近路,所以載到長程旅客一般都會走那。我是沒看過啦,但中元節前後蠻常有人說撞到鬼,現在這時候去不就剛剛好?」
在當時,隨著手機普及公共電話的數量越來越少,變得很稀奇了。
聽完計程車司機的話,大家的反應就是,「也沒別的辦法就去那邊打發時間吧」這樣。
在沒別的選項的情況下,若要選「去」或「不去」,誰都會消極地選擇「去」吧。
我們也是這麼想的。
騎腳踏車過去花了一小時。
穿過途中長長的隧道,便到達目的地。
那是一片黑暗中的一盞光明。
周圍連盞路燈也沒,更凸顯公共電話亭的存在感。
就是這個嗎?我們吵吵鬧鬧地停下,說著沒什麼內容的感想。
一時的興起後我們有滿足了嗎?還是又感到無聊了?
當某個人說了「回去吧。」大家即以此為共識跨上腳踏車。
這時候,
鈴——
公共電話響了。
我們被過於突兀的響聲給愣住。
此時才注意到,這條靠近墓園的道路可能沒有其他人或車,而且有多麼地安靜。
時間是半夜,地點是鄉野的山路。
山裡比想像得還要漆黑。
公共電話亭的日光燈是照亮周邊唯一的光源。
規律的電話聲微妙地變得更刺耳。
倒不如說是公共電話的音量讓我們發現四周的寂靜。
鈴——
公共電話像是催促我們般地持續響著,我們也開始想說是不是一定要有誰來接起這個電話?
現在想想,那時應該直接逃跑的。
但當時的我們,被試膽的氛圍影響,一心認為如果電話響了非得去接不可。
「欸,你去接啦。」
「不要,你才去接。」
大家畏畏縮縮地反覆這般對話。
公共電話仍響個不停。
「那我去接。」
我們的老大丸井說話了。
他戰戰兢兢地走近電話亭,打開了門。
我想有人應該不知道,公共電話亭通常只能容下一個人。
寬敞的無障礙電話亭,是不會設在這種地方的。
就算彼此都必須貼在一塊,我們照樣全擠進電話亭。
應該是落單會害怕吧。
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電話亭的門就讓它開著,丸井用我們也能聽到的方式拿著聽筒。
「……………………………………三………」
在說什麼呢?
我不知道內容,很難聽清楚。
但可以確定電話另一方有人。
似乎重複地說著什麼。
「……天…………哈……以………三……」
天.哈.以.三
一直重複這段。
這時電話掛斷了。
「最開始蠻怕的啦,但覺得也還好啊。」
丸井說道,掛上了聽筒。
我也逞強地說「有有趣的新梗可以講了耶」之類的話。
隔天大家都忘了那件事。
又一如往常地聚在那間超商,說著「有沒有好玩的事啊?」
再過兩天。
丸井死了。
事情太突然,讓我們措手不及。
即便守靈、告別式都結束後,我們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丸井的哥哥對我們說「常常聽說你們的事哦,謝謝有你們這群朋友。」才開始哭了起來。
事後我們選在家庭式餐廳休息而不是超商。
除了剛從告別式回來還穿著喪服是原因外,我想大家都想好好聊聊。
「那傢伙不在,還是沒什麼實感啊。」
伊勢不說「過世了」,只是說「他不在」
「對呀。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啊超商嗎?」
「我們總是待在超商嘛,哈哈哈……哈………」
另外三個人聽了也無力地笑了。
我當時應該是在想如何克服這份失落吧。
「說來,是去了那個公共電話亭後,馬上發生的事呢。」
「對對,天哈以三還是啥的一直講然後就掛斷了嘛。」
「老實說,我那時……有點嚇到了。」
大家邊笑著,邊說「其實我也是。」
「天哈以三到底是什麼啊?」
大概每個人都想逃避丸井的死吧。
「完全不懂啊」、「才沒幽靈這回事呢」,說著之類的話,我知道大家都想把話題帶往別的方向。
「會不會是便利汽車俱樂部之類的車商宣傳啊?」
「才不是,是確認電話訊號吧。」
「不過雜音超嚴重的誒。」
我們用盡全力擺出沒關係的樣子談笑著。
「天哈以三、天哈以三、天哈以三天哈以三、天,還以、三天………還有三天。」
「還有三天……」
「………………………這是怎樣?」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三天」是指丸井的死?
丸井死時是去公共電話亭的三天後。
兩小時後,我們來到公共電話前。
如果丸井是因為這台公共電話而死的話,那我們一定要報仇。
大家手中都拿著球棒或榔頭。
穿喪服的高中生拿著凶器騎腳踏車看起來鐵定很妙吧。
我們在那裡等到深夜。
鈴——
電話響起。
誰也沒出聲。
伊勢挺身而出,走進電話亭。
我們隨之在後。
一群人同樣在裡頭擠成一團,電話亭的門一樣讓它開著。
「………喂。」
什麼也沒從話筒傳來。
只有沙沙的機械音。
再稍微等等看,只聽見噗嘟、嘟——嘟——的聲音,電話斷了。
「所以,都只是剛好而已?」
「……………」
從隧道的方向,車子的頭燈照亮我們,從我們面前經過。
多虧那台車,突然覺得現在在做的事挺丟臉的。
「可能就是那樣吧。怎麼說呢,我們啊,像群蠢蛋似的。」
伊勢笑著,我們也笑了。
我們對於無法挽救丸井的死,懷抱著罪惡感。
想為他的死尋個解釋。
才沒有幽靈勒。
那個丸井才不會被那種東西幹掉的啦。
哈哈哈。
鈴——
電話響了。
我們面面相覷,沉默。
最先打破現狀的是高島。
高島拿起話筒放在耳邊。
「…………哈……里…天……………以……………昂………還有………天」
「聽不到啦!再說大聲一點啦!」
「……哈…………………天…………里……………還有、兩天。」
聲音突然清楚然後電話就掛了。
「還有、兩天嗎……」
天滿喃喃說道。
「什麼兩天,你蠢到相信這個?我最好是兩天後就會死啦!?你說啊?」
不知道是在向誰說,高島大喊著。
「也是啦。拍謝。」
天滿道歉,我和伊勢也跟著講了幾句。
「偶然啦。」
「對呀,一定是電話接錯線了。」
就是啊,我們四個人笑笑定下結論。
兩天後,高島死了。
高島出殯結束後,我們前往常逗留的那間超商。
為了向店長問出關於計程車司機的事。
伊勢、天滿、還有我。
不久之前還有五人的朋友剩下三人。
直到幾天前都還在的人不見了。
不是感到寂寞或是違和感這類的,而是理所當然的東西不見了。
像是失去了一隻手和一隻腳那樣。
幹你娘。
到了超商之後,
店長看到我們,露出悲傷的表情,拿了三罐可樂出來。
「真是遺憾……」
「店長,你知道怎麼聯絡開計程車的阿北嗎?」
「啊啊、之前那個人嗎?不知道耶,找他有什麼事嗎?」
「想問他公共電話的事。」
「公共電話喔,那個啊……不、沒事。我知道了,下次他有來我傳訊息給你們。」
事到如今,我們才和店長交換了手機郵箱。
不論過了一個禮拜還是兩個禮拜,都沒接到店長的聯絡。
我們也沒有聚在超商的習慣了。
有次我的手機響了。
「我現在,在那裡。」是伊勢。
連回覆也不聽地就切斷電話。
我一個人騎著腳踏車。
騎在這條山路已經是第幾次了呢?
每來到這裡一次我的朋友就死一個。
單獨佇立在那的公共電話亭,只有它的燈光照亮那條路。
周圍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
沒有人在那裡。
鈴——
宛如鈴鐺的聲響,電話在黑夜裡響起。
公共電話以外的東西因為太黑而看不見,目光自然地被那個聲音的來源奪去。
好可怕,我的腳在抖。
喀啦、唧—,電話亭發出奇怪的聲音,我進到了裡面。
啪塔,清脆地一聲門關上了。
我的眼前,是鈴——鈴——響得刺耳的電話。
我顫抖的手拿起話筒,但不敢放在耳邊。
可以聽見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現………………」
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拿出手機,我打算打給伊勢。
幹,這時候沒訊號!
還是先逃出電話亭好了,於是手推向門,門卻動也不動。
剛剛明明就發出那麼輕盈的聲音,門現在卻變得像道牆完全動不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話筒那端不斷重複著。
放了我吧,誰來救救我。
我砰!砰!地敲打著門。
有人嗎!有人在嗎!
啪搭、啪搭。
視線前方出現一雙腳。
我猛然抬頭卻看不見他的臉。
本來想叫那個人救救我,但,那雙腳、我發現那雙腳什麼也沒穿。
沒有人會在山裡光著腳。
再來是那個慘白的顏色,我認知到那不是可以求助的人。
嚇死我了。
砰……砰……砰……砰……
電話亭的玻璃斷斷續續地被敲打著。
完全看不著任何人影。
但在「砰」響起的瞬間,黑暗中會突然出現手掌心。
砰……砰……砰……
無力地敲打玻璃的聲音,
才在眼前響起,馬上就換身後的玻璃被拍打。
來自各個方向的手掌及此起彼落的砰砰聲。
以及詭異又蒼白的手與腳。
我只能看見手和腳,外面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窸窸窣窣,話筒仍持續發出聲音。
在狹窄的空間遇上這種事,腦子都要糊塗了。
手指長得詭異的手掌從腳邊的縫隙伸了進來。
然後又縮回去。
那隻手又伸了進來,再縮回去。
一隻、兩隻,每次每次手都會增加。
該不會是在找我吧?
不要啊好噁心。
我為了不讓手碰到拼命逃、拼命閃。
有好多好多的手。
好多的手在腳邊忽地出現,又忽地消失。
那個話筒一樣,聲音沒斷過。
「請停下來!真的很對不起!」
我突然拿起電話回應。
想抓住我的那些手掌咻地縮回黑暗中。
從話筒可以聽見說話聲。
「現在現在現在現在現在現在現在現在現在現在現在」
啊啊完蛋了,雖然很窩囊但我身體變得癱軟。
這時,耳邊傳來轟雷巨響。
是啪啦啪啦的玻璃碎裂聲。
我的臉和衣服上散落著玻璃碎片。
伊勢和天滿破壞了電話亭。
「喂!沒事吧!?」
得救了,這麼想的同時我當場腿軟在地。
回到超商後,冷靜下來的我在炎熱的夏天邊喝著熱咖啡,邊道出剛剛的事。
但那兩人和我卻呈現雞同鴨講的狀態。
他們說只看見我一個人在電話亭裡慌慌張張的樣子。
什麼人或是手他們都不曉得。
而且伊勢根本沒打電話給我。
通話記錄確實沒有伊勢的名字。
回想起來,當時為何會認為那是伊勢的聲音呢?
明明是沒有抑揚頓挫像女性的聲音才對。
後來得知,原來是伊勢打算和天滿來我家。
和天滿會合後卻還是連絡不到我,想說「不會吧」就到公共電話亭看看。
一到那裡就看到我在電話亭裡亂竄。
整件事留下一堆未解之謎。
結果開計程車的阿北沒再來過那間超商。
他是帶著什麼意圖和我們說那座電話亭的,店長似乎知道些什麼,卻不告訴我們。
那個聲音仍會迴盪在我耳邊。
所以我不擅長接電話。
(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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