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通常讓人失落,而這次,我用一個美好的想像,紀念了這個失去。
在一處石洞的入口,抬頭可見的藍天白雲透著明亮卻不感到炙熱的陽光。
「這裡是?」
阿德滿是風霜的臉上,有著迷罔的神情。
他立在石洞前,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此,四處張望了幾眼,便決定到石洞中探個究竟。
沿著石洞的隧道走出洞口,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偌大草原,遍地開滿了美麗的花朵,蝴蝶飛舞,蟲嗚鳥叫,大地一片祥和。
阿德瞇起了眼,不由得驚呼了一聲,都八十幾歲的人了,這輩子從不知道這世界上竟然有著如此天堂般的美景,而且自己正身在其中。
還詫異著,阿德突然發現在前方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立著一個人影,挪動了腳步,隨著步伐加速,人影也越發清晰。
那是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身上穿著的小碎花連身裙很是熟悉。
少女一見阿德,便對他笑了笑,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期待著阿德會說點什麼。
「妳…?」
只見阿德皺著眉,顯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忘了我了。」
少女嘟起了嘴,有些失落,一個轉身就想走,把阿德給嚇著了。
「等等…」
阿德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臂,頓時一陣天旋地轉,一眨眼,阿德來到了一個工廠前。
他和她第一次見面,是在這個工廠,她向他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叫阿香。
他們一起工作,她等他下班,他陪她回家,他們會開開玩笑,有些害羞,有點尷尬。
他第一次約她出遊,緊張到兩手冒汗。她來了,穿著可愛的小碎花連身裙,隨風飄逸的裙擺真是好看。
他們結婚了,他牽著她的手對她發誓,這輩子只愛她一個,要照顧她一生一世。
他們的孩子相繼出生了,為了讓家庭能有好的生活,他十分努力的工作,也賺了很多的財富。
她生氣的哭了,因為他幫朋友作保,朋友跑了,讓他揹了賣掉家業也不夠還的債。
他們重新振作了,開了一個小麵攤,努力還債,小孩也終於逐漸長大了。
孩子們結婚了,生平第一次當阿公阿媽,抱著孫子欣喜萬分,儘管孫子與孩子的歲數相差甚微,大的帶小的,日子雖苦,也很滿足了。
她病了,孩子們肯盡心照顧讓他們感到安慰,她說夠了,孩子能有這樣的孝心,這輩子也夠了。
她走了,圍在靈前的子子孫孫們,誰不痛哭流涕,那是不捨、不想接受。
他消沉了,老伴沒了,年紀相當的親朋好友們也一個個的走了。
他罹癌了,子女們積極帶他求醫、建立信心。他重拾求生意志,病終於好了,也不再多想了。
他決定把生活重心放在子女們身上,注重身體健康、運動養生,因為他知道孩子們會擔心,也不想成為他們的負擔。
他過了幾年平靜的好日子,每天待在廚房研究廚藝,煮著一頓又一頓的美味佳餚,等著家人們回來吃飯,然後滿足的看著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他又因為一個小感冒住院了,靜靜的躺在病床上,腦袋突然浮現了阿香的笑容,他開始想念起阿香了。
他聽見了許多哭泣的聲音,原來是孫子們跪在靈堂前哭喊著:「阿公,呷飯。」
微風柔和的拂拭著阿德的臉,一朵七色彩雲正緩緩地將他送上天際,最後,來到了石洞的入口。
「讓妳久等了。」
少年牽起了少女的手,疼惜的輕拍了幾下。
終於,又相見了。
火車進站了,到站廣播讓我從一場淒美的白日夢中驚醒。
拖著行李,我牽著孩子們緩慢的步出站台。
昏暗的天空正飄著小雨,我四處張望著表哥的身影,只見車子就停在不遠處。
「哥,等很久了嗎?」
「還好,才剛到。」
簡單的問候,我們又沉默了。
蓄著鬍子的表哥一臉倦容,將行李塞進了後車箱,我們便出發了。
以往,回台東大都是過年的時候。
踏入家門,從舅舅開始,親戚通常都要叫上一輪才行。
若是沒見到外公的身影,到廚房去找就對了。
穿過餐廳,首先會看到飯桌上擺滿了外公做的拿手好菜。
進到了廚房以後,總能見到一個站在瓦斯爐前忙碌的背影。
「阿公」
只要我大聲的叫著他,外公便會回過頭來給我一個微笑,然後問:「吃飽未?」
外公在外婆過世之後,便開始研究廚藝,所以他會的拿手菜很多。
三餐外加宵夜,絕對是我們最期待的時刻,回去一趟,至少都會胖個兩三公斤。
尤其當我們準備離開台東之前,外公會很早就開始準備讓我們帶上火車的便當。
並且用報紙包好交給媽媽,然後笑著對我們揮手,目送我們離去。
通常上了火車,還不到中午的時間,我們便會像拆禮物般的拆開便當外層的報紙,大快朵頤一番。
即便才剛吃過早飯,仍能把外公的愛心便當吃個精光。
直到長大了,嫁人了,生了兩個小的,過年就不再回台東了。
雨滴毫不客氣的打在車窗上,我用手指畫著玻璃窗,碰不到水珠,卻能感受到冰冷的溫度。
車子行駛了一段時間,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巷道。
這一次,我終於又回來了。
踏入家門,從舅舅開始,親戚依然要叫上一輪。
我轉身走進餐廳,撇見了餐桌上顯得有些孤單的兩道菜。
再跨進廚房,幾個簡單的鍋碗瓢盆很是空盪。
我閉上了想叫外公的嘴,心裡很明白,這裡,已經沒有外公了。
點燃了瓦斯爐,我在鍋裡下了些麵條。
活了三十個年頭,生平第一次在外公的廚房下廚。
曾經,外公也站在這爐子前,煮著美味的食物,等著我們回來。
麵條在鍋裡滾動著,腦袋也不停地翻攪著記憶深處,那熟悉的身影。
簡單隆重的送走外公之後,才發現幾乎所有的親戚們都回來了。
大家說說笑笑、互相安慰,難得的拍了張大合照,也凝聚起一團和氣。
沒有停留太多的日子,我們又將北上了。
在離開台東之前,大阿姨也起了個大早,替我們準備火車便當。
出發時,天空正下著傾盆大雨,雖然阿姨一邊抱怨著我們的拖拖拉拉,卻又一邊瘋狂的催著油門,就怕我們趕不上火車。
進月台前,時間還夠我買杯咖啡,不巧碰到孩子尿急要上廁所,一陣手忙腳亂,差點來不及上車。
原以為阿姨已經離開,沒想到她還站在月台外緊張的看著我們的慢動作。
「還不趕快上車,火車都要開了。」
「阿姨,妳怎麼還沒走。」
「我在這裡緊張死了,你們還這樣慢吞吞,車都要開了,還不快點。」
「可以啦,來得及啦。」
一股溫暖從心底竄出,我向阿姨揮手道別,便牽著孩子們衝進了月台,上了火車。
還是一樣,不到中午的時間,我們又像拆禮物般的拆開便當,大口大口的品嚐。
這是屬於大阿姨的味道,卻又讓我想起外公在廚房忙碌的背影。
火車進站又即將啟動,我也將便當裡的最後一口飯扒進嘴裡。
或許,外公的味道從此不再延續,但那份心,卻是延續的。
每每回到台東,我總會帶著滿載的美好回憶離開。
而這次,我試著用一個故事來美化一個失去,然後,紀念著這個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