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人渣」
「人渣」
「喀啷!喀啷!喀啷!……」
一輛火車正平穩行駛在巨大的海面橋梁上,伴隨著不時傳來的行進聲,我也跟著聲音傳來的輕微震動而上下搖動。
「呼……」
輕輕吐出了一口醞釀已久的淡淡吐息,內心仍舊充滿了煩躁不安。
害怕嗎?
肯定是害怕吧?
不然我為何會感到如此的焦躁不安呢?
昏暗的列車燈光下,我看著窗外的景色緩慢的變動著。
列車越開越離前方的城市越近,而我焦躁不安的心也跟隨著列車的進度而越發越煩悶。
甚至連輕微細碎的跺腳都越發越重,嚴重到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妙。
「真是……」
懦弱啊!
最後的輕語不敢說出聲,只因這節車廂除了我以外還有他人。
我與他並肩站在了同側的車窗旁,雖然我與他並不認識,但卻十分有默契的將行李都放在了自己的腳邊,靠在車窗上等著列車到站。
他看起來三十來歲,臉上未刮的鬍渣看起來是位不拘小節的壯漢,穿著也是十分簡潔的牛仔褲搭配薄外套。
我不自覺的看了看自己纖細的雙臂與小手,輕哼了一聲。
「真羨慕。」
內心如此想著後,我便像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般一個勁的盯著窗外的景色看。
很快地,列車便抵達了城市最邊緣的一站,而站我身旁那名壯漢也很快就下了車。
但好死不死,在他走後我一轉頭,便看到他的一張證件掉在了車窗縫隙上。
我在內心經過了短暫兩秒的天人交戰後,便馬上拿起行李與那張證件,趕在打鈴結束前衝下了列車。
列車則分秒不差的在打鈴結束的瞬間關上門,繼續往前開動。
「真該死!」
我下了車後,便重重的踩了幾下地板,隨後便連忙趕緊朝出口的方向開始找人。
因為一時的正義感與逃避心作祟,導致我得比預定時間還晚幾個小時才能回到家。
而我卻反而覺得鬆了口氣的開始找人,腳下的步伐也比剛才要輕鬆許多,內心的焦躁不安也稍微舒緩了些許。
十分幸運的,我在衝過剪票口後,便看見他正站在剪票口前的柱子旁講電話。
「先生,你的身分證掉了。」
我輕喘著呼吸,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等一下再打給你……啊!謝謝你!不好意思欸!」
他轉頭,掛斷了電話,並十分有禮貌地接過證件。
「不客氣。」
我語調平淡,轉身便準備離開,但卻馬上被他叫住了。
「那個!剛才我看你沒有要下車的意思,莫非是特地為了幫我送證件才下車嗎?不介意的話,我開車送您一程吧!?」
「我是要到城市的另一頭,我怕你開車會不會太累?」
「不會不會,您都幫我送證件了,我送您一程也是應該的!」
「那我就接受您的好意了……」
之後,我給了他地址,便坐上他的車了。
「您是要回老家嗎?」
「嗯啊!雖然不太想回去就是了。」
「喔!?怎麼說?」
車上,我與他隨意的聊了起來。
「我的父親是一名愛喝酒又愛家暴的人,這次是聽說他癌症快掛了,才回來一下的。」
「還真是辛苦您了,介意詳細說說嗎?」
「不會,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就是他常常喝完酒亂打我媽出氣,我媽只能趁我上大學的時候把我送走。而我也勸過我媽離開他,但我媽總是笑著拒絕我。並要我好好讀書,將來不要沾上酒後變得像我爸一樣,要我好好過日子。」
「看來令堂是一位十分偉大的人呢!」
「我媽她總是說:「要是我離開他的話,他就只有一個人了,所以我不能離開他。」或許我媽她就是心太軟吧?」
語畢,我感覺內心被壓抑著的那股焦躁感消失了大半。
「我覺得令堂肯定愛的很深吧!」
「是啊!也許吧?」
一路上,我與他聊著聊著就成了好兄弟。
下車前,他給了我電話號碼,並跟我說有什麼事都能找他幫忙。
「謝了!」
我對著他車輛的背影喊道,他則朝窗外伸出手比了個短暫的讚後,便揚長而去了。
而後,我帶著已然趨於平穩的心境走進了那個我再熟悉不過,卻又感到有些陌生的家中。
「你回來啦?」
與印象中相差甚遠的父親,一臉消瘦的半坐在病床上,睜眼迎接了我。
「嗯,回來了,人渣。」
我微笑,回應了他。
「我不會說對不起,因為我知道我沒有資格……」
「但我只想給你這個,希望你能收下。」
十分虛弱的父親朝我遞出了一本筆記本,而守在一旁的母親則默默的用眼神示意我收下。
「咳咳!咳!」
我盯著他那原本比我還粗上許多的手臂,如今與我相差不多的樣子好一會,才乖乖的接過那本看起來十分老舊的筆記本。
「謝咳!謝謝你……」
語畢,他更加劇烈的咳了起來。
在母親不斷的輕拍他背後,他才稍微緩了下來。
「我會住一天,然後回去。」
我在他停咳嗽後,緩緩的說道。
隨後便離開了主臥室,走到了我的房間。
房間內的東西都幾乎與我離開前別無二致,甚至所有物品上頭都一塵不染。
想當然,是母親在我離開後仍然持續的每天打掃吧?
我放下了行李,坐到了床上翻看起剛拿到的筆記本。
十分無趣的,前面幾乎將近一百多頁都是他寫滿的「對不起」三個字。
直到我翻到最後倒數五頁,看到上頭沾染上的些許血漬後,才闔上了筆記本。
「事到如今,寫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啊?」
我一把將筆記本甩到了床櫃旁的書桌上,而後躺到了床上。
「別以為我會輕易的原諒你啊!?」
我無法遏制臉頰兩旁的淚水流出,直至睡著為止。
而隔天,父親便在睡夢中去世了。
在我還沒選擇原諒前,便輕鬆地死去了。
「你永遠都是人渣。」
而我只在他的目前留下一朵花與一句話,便離去了。
(底下是圖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