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精神與現實:才華,鑑定,際遇,柴米油鹽醬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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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年裡,畢業的一年裡,我沒有收入地專心寫一篇小說。完成後,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給駱以軍。年初他告訴我,有什麼進度可以隨時聯絡他。然而我一延再延,不允許半成品、半調子地現眼。隔天收到回信,他說,「我會看喔!但我會花比較長的時間。」那信很長,提到某些類比,例如和我同為水瓶座的童偉格(後來知道童偉格根本不是水瓶座。),或一些句子,「天才!要珍惜!這是雄三!這是我國高端國力!」泛著淚光讀(我不容易哭出來。),由於我的謹慎(又或固執),使我很難相信別人「真心」的話,其無論好的與壞的(尤其是好的。讚美永遠比詆毀來得輕易些。)。我能夠強烈感受到他正努力使我相信。這一行為又使我連結過去曾對一位大學同學,她是出色的導演、作者,幾個月前拿自己的作品給我看;我是這麼回應她:

「之前稱讚你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有種感覺:那一定是因為我不懂得文學。每一次有人稱讚自己寫得好,要不是認為對方不懂文學要不是覺得對方說好話騙我。可是,這一次我知道自己沒有騙你,也沒有誇大什麼,只是這樣想然後說出來了。可能其中有些想像的成分在;那也是你的文章帶領我的。諮商師看過我的小說之後告訴我:你完全可以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我就想:讓別人相信自己好難;可是自己要相信別人也同樣地難。想把諮商師的話轉達給你:我如果沒有自信,那都是因為有你的緣故啊。」

年初的時候,我參加駱以軍開設的小說課。結尾倒數幾次他稱讚我,是「天才」,只因為我說「鏡文學(出版社)找過我。」。當時的他根本沒有看過我的小說。我於是知道,他是巨人擎著大腳大掌呵護新芽幼苗的心情。他是真心的。「他們認為你的作品符合他們需要的IP價值。」然而,當他對待自己的作品決不會將這當作讚美的。

最後一堂課,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提到我,「上次有一個同學交一篇小說給我,寫得很厲害。」那天課程結束,我得到一顆他給予的壽山石,他然後坦承,「第一次談話我還以為你跟我兒子簡直一模一樣,年輕人,不知道外頭高手很多。讀過你的作品以後,我於是相信你是特別的。我會想像這一篇作品出現在台北文學獎;而自己替它辯護的模樣。」

幾個月後我提筆又寫了信,「我不知道現實是怎麼樣的,越到後來越看不清楚自己的作品。(之前您在課堂上的稱讚也不知是否三分真而七分客套。)」回信的隔天他在臉書寫了關於我的事。我於是知道,他究竟多麼努力在使我相信。

其實,那幾個月裡質疑、猶豫,源自於某一天我拿了小說給高中的國文老師看(老師是現代詩人,拿過幾次獎),她說,「你的作品語氣太老,和題材的時代不合,譬喻修辭中多次使用到了雲、雨、霧,可能你認為這樣已經很具體,但是重複太多次會有點膩。」我聽了很受羞辱,憤怒,自己簡直被當作白癡,像國中生剛學會將腳步聲換作跫音似的。我從不會去評論一個人的寫作題材,如果他是真正為文字需要的話,而批評一個人書寫的語氣就像評價一個人的人格一樣,傷人,而且不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

然而我知道,我的老師是誠懇的,她冒著做壞人的風險依然選擇說出來。我因為身在作品之中而無法判斷她說得究竟有理與否。那陣子我正好預約塔羅牌占卜,因為給人練習所以不收費。那一次算出幾張牌:寶劍五,+​4​皇帝,自己有一個唯我獨尊無法撼動的使命感,會因此選擇自己想接受的訊息。寶劍八,自我封閉、不願面對,不接受、不誠實面對自己看見的問題。後來我想過很久,回信給占卜師,「我很難相信別人真心的話語,其無論好與壞的。尤其是好的。我的朋友、諮商師、大學指導老師,甚至前輩作家,都說我寫得好,可一旦有一個人批評立刻掩蓋過去了。大學的諮商師說,「有的時候我真的想要關心你,你選擇不相信。然後只要有一次不小心生氣,你便篤定那是真的我了。」後來的一任諮商師看過我的小說,告訴我,她不擔心我在才華方面,也希望我繼續寫下去。反而擔心按照如今的生活方式我能夠堅持多久。倘若我問自己,會認為所謂的生活方式很大程度與「際遇」相互綁定了。八月底我投稿台積電中篇小說賞,倘若落選再去投出版社。這一切一切關於「才華」的鑑定的「際遇」一再影響作家精神上與所謂現實:柴米油鹽醬醋茶。於是九月起我決定找一份工作吧。

(後來那占卜師回信告訴我,她很感謝我把詳細的資訊寫出來(我完整的回信很長的),也從我的紀錄中看見自己不足的地方。她說,這是一封很真誠很真實的回饋,她很喜歡。而我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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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