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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告訴酒吧的老闆,我的朋友今天生日,她的十八歲的生日。這樣啊,今晚的酒我請吧。老闆的聲音沉歛,是一種可以故事的,一千零一夜──折了衷,卻並非上年紀的。其實酒吧老闆習慣了小安的媚態,他畢竟不是粗莽的年青人,衝動血氣的賀爾蒙,或者包裹著自以為是,從容、寒暄、客套、禮貌,文青的大衣,紳士的帽。然而這一切都是彆腳的、樸拙的,心照不宣,走過場(他們要走去哪裡呢?),看在酒吧老闆的眼裡,就是一種生命力。鮮活的,充滿原始的,受到酒精的焚燒──催發,經不住越了界⋯⋯跌進懷裡!如此純赤,生命的意義。
老闆說,你們兩個人的酒,我請吧。彷彿說得很是熟練。老闆是不為小安著迷的,他閱人無數,已經不是年輕的小夥子啦!也許是出自待客之道,小安也是老顧客、老朋友啦。也或者由於男人膨脹的本性,海綿體,女人的身體是看再多次都看不膩的。
小安向前來搭訕的男人說,我的朋友生日。哦,是嗎?我請你們喝酒吧!不用了,老闆已經請了。男人看著遙遠的吧檯後方,老闆幹練地往鋼杯裡倒入酒精──鮮豔的粉紅色,宛如體香,在遙遠的這一端都為鼻子產生幻覺。他表演似地搖起鋼杯,全身都運動著,流水般的弧線,如太極劃拳,年輕的功夫深厚的大師,走得急了。又或者賽場上經驗豐富的網球選手,由外而內拉出一道飽滿的弧圈,那球飛得高,正好壓在界線上。然而線審判了出界;他要進行挑戰。就到這裡,男人已經知道他在炫技;然而女人呢?
老闆不會不知道。世故的他且懂得如何賣弄無辜,背後露出的一截狐狸尾巴是那麼曖昧,巧詐,若隱若現,甚至使人以為挑釁。然而那麼精心設計的、閃逝的、渺茫的機會,陷阱!任誰也不願意一頭栽進去。若有哪一天真那麼不識相,愚勇的年輕人,莽夫,圖個兩敗俱傷。老闆也只會巧妙地輕一轉身,不著痕跡收起他的狐狸尾巴。甚至從容地、優雅地在對方跌一個踉蹌,不趁勢追擊;反而摸一摸頭,給予台階下。沒有人在這時候還不識趣的。這是一頭惡犬也要收起鬥志,乖乖垂下尾巴,敗將不言勇。牠是要認主啦!
「那怎麼辦?我總得表示些什麼。不如,我請你們別的吧!」
老闆把小麥和小安讓給年輕人。他接到手的繡球,又拋將出去,有意地、無意地,飄著眼睛,斜睨一方,好像出錢的時候還要趁對方不在場,那麼樣地踏實、穩重,將情面、自尊都留實了。接到手的年輕人是那麼地瘦小,其貌不揚,但也不醜。他那不揚是第一眼不會注意到,在茫茫人海中被稀釋的光,細看之後亦有其可愛之處──老闆可不能虧待她們了。是要那樣地面面俱到。年輕人沒有夥伴;小安就替他找一個:是個充滿了陽光、健朗,其言也溫,其貌也朗。笑起來的時候牙齒都是那麼陽光:和煦的、不刺人的陽光。今天是小麥生日,小安當然就把這男人歸了她。
當晚,小安在旅館裡就把年輕人給打發了。她是要出發去找小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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