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很不容易的文,想了很久該如何動筆,深怕一舉一動都會弄斷我過度纖細敏感的神經。
我又開始對每一種聲音發抖了,腳步聲、鑰匙聲、門把聲、講話聲,我又回到害怕被發現的日子。
我不能被發現,他們會殺了我。
所以在燈被打開的那一刻,我崩潰了,明知道眼前的人只是個陌生人,但我一邊哭一邊朝著他大喊:「你不要過來!」看著他拿起對講機說話,我想起被警察團團圍住的可怕回憶,「不要叫人來,拜託你不要叫人來。」我發抖到幾乎站不住,「我又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又沒有做錯什麼,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一直到朝著陌生人哭喊的那刻,我才知道我被傷害得多深;上次自殺未遂的時候,一群警察要我坐下,自己卻站著圍繞瑟瑟發抖的我,拿著手機錄影、用對講機講話,彷彿我是犯人一樣。我才知道,原來我的生命,連自己的選擇權都沒有。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面臨他們的斥責,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脖子還在流血,他們卻跟我說:「你也不想想你的家人。」
他們不知道是誰勒死了我,他們不知道兇手就是我的家人。
那一刻我害怕極了,可是我心裡只想著:「我原諒你們。」
一打到此,內心的創傷還是忍不住鮮血淋漓。
「如果今天的我活下來了,明天的我會不會恨今天的我?」自從前天不小心活下來之後,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
我會不會恨那個,離死亡僅一步之遙,最後卻讓自己活在世界上,承受更多苦難的我?
而到時候,我未必還有機會去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接觸了,昨天竹本來的時候,我沒有和他說,他的開門聲、講話聲都讓我好害怕。
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得了,我甚至出現幻覺,我清楚看見一些並不存在的事情、聽見並不存在的聲音;它們在我的世界裡成為事實,在別人的世界裡卻從未出現。我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
記憶也像被剪碎的報紙一樣,重新拼湊成一堆好似成文章、實則不太合邏輯的字句,每當我說「昨天」,都跟別人的昨天不一樣。
我瘦得看得見肋骨了,那使我回想起發育前的自己,我喜歡看著自己平坦的上身,假裝是山裡的野孩子,掛著一條我們族的項鍊,在草叢中如猴子般跳躍。
可是如今我也不是那種瘦了。
前天聽見一個男子的說話聲(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我發出了很高的尖叫聲,我不知道自己可以發出這種聲音,它聽起來那麼像血。
現在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害怕碰見認識的人——我必須確定他們不會傷害我。
我想我需要先休息一陣子了,我不知道一陣子會是幾天、幾個月還是一輩子,也知道(並且害怕)在快速的時代我會被流量給沖走。
可是只有我能保護我自己了,也只有我能告訴自己:「我會等你。」
儘管我不知道會不會像地震那晚,一個人坐在很高的頂樓上,整棟樓都在瘋狂搖晃,風吹得像在有人在嚎叫,遠方的狗吹起狗螺,我抓著水塔的欄杆放聲大哭——全世界我只剩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