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告別的日子
我望著日曆那被紅筆圈起來的日子，那是在半年前劃定的重要日──基測聯考。
這個日子，在國小畢業那年被宣告心臟衰竭的瞬間已經失去任何意義，但對允司晨來說依然是個重要日子，而我不想錯過。
在基測前夕，我趁著晚餐的時候向爸爸提出外出回家休息的想法。
「你想回家？回家又不方便，現在還在治療，在這還是比較好的。」爸爸詫異地詢問。
「好久沒回家，待在醫院待到我覺得胸悶。」我看著爸爸，講得有些心虛。
「兩個禮拜前你才又暈倒，弄傷的左手才剛快好，別去那麼多人的地方，撞著了該怎麼辦？」爸爸語氣頗為強勢。
「有紗布阿。」我舉起包覆在左手臂上的紗布，「而且只剩皮肉傷，沒那麼嚴重。」我繼續堅持著自己的意願。
「要是你……」爸爸思考一會後續道，「要是你像上次在家昏倒，怎麼辦？」爸爸瞧著我的左手，眉頭透著濃得化不開的憂愁。
「恩……」我一時語塞，找不到話語來反駁爸爸的關心。
媽媽從餐盒裡端出一盤燙青菜，放到用餐桌，「告訴我，你真正想去的原因。」
在媽媽的明察秋毫面前，我使不出任何小伎倆，只得困窘地望著爸媽。
「你想見他？」媽媽眼眸裡一片清明，而我知道此刻最好坦白從寬。
我點點頭，打定主意後，不再對爸媽閃爍其詞，「我想見，他。」
他？
我看見爸爸臉色透著錯愕，「他是誰？你都這樣了，那個他有這麼重要？」
面對爸爸的質問，我默然不語。
「你們指的他是誰？」爸爸見我沒說話，轉頭問向同樣知情的媽媽。
「以前思信的同學。」媽媽回道。
「不過就是同學，有必要讓你這樣嗎？」爸爸不解地看著我，尋求一個解釋。
允司晨，是我這半年來唯一想見的人。
我望著爸爸的探究目光，輕聲說道，「這個人是允司晨，我欠他很多。」
欠他一句謝謝──在我最悲傷的時候，只要我回過身就能見到他的陪伴。
欠他一句抱歉──在他最孤單的時候，我忽視他的寂寞，選擇沉默以對。
欠他一個同意──在我懂愛情的時候，卻不能對他的感情報以任何承認。
欠他一個溫柔──在我最心碎的時候，我已經失去對他付出溫柔的資格。
欠他一個真相──在他說愛我的時候，已注定我們相愛是不可能的事實。
爸爸沉默了。
「他，日記上的男生？」爸爸問道。
我沉默地點頭，筷子在碗裏頭翻攪，等待著爸爸的再度開口。
「他就真的那麼好？」爸爸放下握在手裡的湯匙，目光落在我身上的瞬間，我感覺來自父親的內心糾結。
我緩緩深呼吸，直視著父親，「我和他有個約定，在考試結束的當天晚上見面，我欠他一個答案，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復他的心意。雖然……」
爸爸斷然阻止我想繼續說的話語，「這時候談的戀愛，只是你們自以為的辦家家酒，你的未來不見得有他。」
「未來……」我對這個名詞感到莫名畏懼。
我的病，讓我不敢去想像關於未來的憧憬。
「說得有些過分了。」媽媽阻止爸爸用武斷態度表達的言語。
「過分，也不想想她之前做了多少事情，讓我們擔心。」興許爸爸想起關於以前的荒唐，氣呼呼地說道。
「思信長大了，而允司晨不會是這種孩子。」媽媽看向我的目光停駐許久，開口說道。
「你見過允司晨？」爸爸狐疑地看向媽媽。
「沒有，但我在思信的日記裡瞧見允司晨的良善。」媽媽對我揚起寵溺的笑容，向爸爸說道，「再不然你明天載思信去，順道瞧瞧允司晨的樣貌，評估他適不適合你女兒。」
爸爸終於妥協，而我終於能再次見到允司晨。
忐忑不安、焦慮煩惱都在時間蹉跎下變得越發強烈，終於等來和允司晨約定見面的時間。
這一天的夜空很乾淨，被風吹動的空氣透著沁涼，天上掛著的黃澄明月沒有絲毫缺角，圓滿得讓人光看就有種幸福感，天上繁星難得露臉，奮力地閃耀自己光芒。
我從家門走出，看著允司晨倚靠在門邊，微微抬頭，凝視著繁星點點的夜空，這畫面太美好，好到我不願意去打擾這寧靜的一刻。
「來了，怎不過來，停在那？」興許允司晨聽見我的細碎腳步聲，轉過頭，一抹微笑如勾月彎起，帶起一抹柔情似水的笑意。
我望得出神，很久沒在允司晨臉上見到這樣不帶憂傷的笑容，緩步走去，柔聲說道，「別在那吹風，小心身子。」
允司晨笑了笑，表示不要緊，回頭繼續凝望幽美夜空，「難得今天吹涼風，夜色又美，想多看看。」
我站在允司晨身側，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夜空星羅棋布，我想這麼多的星星應該夠排列成一個星座，只是不知道是哪個星座在天上綻放獨有的魅力。
我的心神專注在美好星夜，卻未察覺允司晨早已收回目光，茶褐色及肩秀髮隨風飄動，偶時滑過他的臉龐，忽地聽見允司晨低聲道，「夜很美。」
話語剛落，一件有著允司晨氣息的外套，輕巧而溫柔地披在我的肩膀。
「人是健忘的，美好事物、悲傷心情都會隨時間淡去，所以我習慣把握當下，用力地去感受當下心情，無論是夜色或是……愛情。」我說得輕柔，似一道微風不帶重量，吹進允司晨的心底深處。
我瞧見允司晨的笑容，多了份擔憂。
「妳是很傻，可是很勇敢。」允司晨聽見我那充滿感觸的語句，低聲勸慰道。
一道涼風吹來，我忍不住輕顫一下，那件披在肩上的外套顯得搖搖欲墜，我轉過身，望著允司晨一如既往的溫潤，「我和你的不適合，就像我的肩膀撐不起你的外套。」那太過滄桑的神情讓允司晨眉頭微微蹙起。
我凝視著允司晨眼中那縷憂傷，「你知道嗎？」頓了一頓，「你還在懵懵懂懂戀愛是什麼，我已經懂得牽手、親吻甚至於擁抱……」想起過往的荒唐，我笑得感傷，「明白擁抱的熱度，我無法再去承受一個人孤單時的冷意，可是很好笑的是這樣的日子久了、習慣之後，再多擁抱也沒有初時的溫暖。」
我忍著想低下頭不去看允司晨的渴望，「我知道、我也明白，這些男人只是貪戀擁有我的感覺，然而各取所需，我無法忍受寂寞，需要他們陪伴。」眼眸逐漸充盈無數眼淚，幾顆淚珠在地板上緩緩暈開。
「很賤吧？」我笑得憔悴，把頭仰得高高的，努力將淚阻擋在眼眶裡，不讓眼淚再從眼睛滑落。
允司晨不發一語地看著我的逞強，他安靜、他等待，因為他明白我的自尊心太過要強，要強到他無法說話來安慰，只能選擇默默陪伴。
我和允司晨，默然良久。
我緩緩深呼吸後，繼續說道，「在你面前我很自在，你懂我所以不用多說什麼，你就明白我的心思，但我也很害怕，因為在你面前，我無所遁形。」忍不住對著允司晨露出一抹苦笑。
我側過身，望向那片星空，「你就像這片星空，美好單純。」伸出那白皙纖手，指著星星旁的一片漆黑，「而我就是黑夜裡的雲層，在我身邊只會讓你黯然失色。」
「思信！」允司晨一句輕喊，我的內心倏地發顫。
前方的車身反射出我身後的影像──允司晨的手在半空懸著，停在我的肩膀後方，最後不再往前，垂然落下。
這一幕，我瞧得清晰，無聲的糾結像是說著我們的內心複雜。
一滴、兩滴、三滴，無數的眼淚奪眶而出，是我褪去堅強後心碎滿地的痕跡。
「謝謝你。」允司晨說得緩慢溫柔，一字一語刻畫著幾年來的情感厚度，「上去吧，我想再看會夜空。」他往後退了一步，退到我的身側，靠在門邊牆壁，溫柔說道。
「司晨！我……」我想回過身時，允司晨伸出雙手輕輕扶住我的肩膀，「別轉頭，就這樣上樓。」嗓音一如既往的讓人心慌意亂。
我還想開口說話，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炙熱的溫柔、深邃的悲傷都在這道輕語讓我知曉，「思信。答應我，要過得幸福。」
「這是，我對你的唯一請求。」允司晨放開扶在肩膀上的手，不再言語。
而我透過外頭車身反射，目睹允司晨那雙俊美眼眸噙著不該屬於他的眼淚，凝視我的背影。
「我知道這樣做對你很殘忍，但我……我不想讓你輕易忘記我。」我回過身，往前踏了一步，補足兩人之間的距離，踮起腳尖，輕輕地在允司晨的嘴唇上烙下一吻。
「能被你愛過，我很、幸、福。」我柔聲且認真地說道，慢慢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踏出，「我答應你會過得幸福，你也要答應要過得比現在更幸福。」
我從允司晨眼前消逝，跌坐在樓梯，而噙在眼眸的淚已經無法喝止它的下墜。
追逐愛情的終點站
並非全是幸福的結局
但追逐的過程
我才明瞭每次道別都應該微笑
隨時備份美好
收藏於心去紀念
關於允司晨的一切
2021年8月15日，第十八章 思信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