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對是我敬愛的老師,我們在前年的創作營(填詞營)相遇。
總的來說,我不是一個容易親近別人的人,也已經是個出社會約莫十年的成年人,加上自己對填詞這件事,當時只是耳聞個把月的新字彙,現在猛一回想,才覺得自己原來滿勇敢的。我參與了一個需要和其他高手同吃同住的營隊而渾然不知,只是想知道「填詞」是怎麼一回事,當然,營隊的師資陣容非常吸引人,讓我第一次硬著頭皮跟公司請了一週的假。
厚華老師擔任營隊導師,籌劃營隊的項目,帶領老中青三代的歌詞大師,把心藥不藏私的全數抖出,至少在我看來確實如此,收穫太多了。
營隊開幕,是在一個餐酒館,或者說是一個複合經營的吧台,我現在不太確定它原來應該是什麼樣子,只記得坐在陌生人當中,我等待下一個需要專注的事情,而至少小隊輔很努力的認識每個人,大家也互相認識,我在放空。
填詞營主要由師大流行音樂產業碩士學系主辦,系主任及導師和來賓,一一上台致詞,甚至有個新樂團和歌手的演唱,回想起來頗是隆重,營隊的開始便是我們的功課,表演的兩組藝人,都是我們當週課程的實作需要量身打造歌詞的對象;接著我們搭著營隊安排的大巴從台北市的某一端運送到師大。
那些日子的早晨,我會早起,到商旅餐廳緩緩的吃早餐,悠閒的和隊上朋友集合再散步到教室去,因為我不認得去教室的路,每天我都跟著其他人的步伐去。我給自己的要求,就是要盡力投入。我也在行進的時候認識身邊的人,幾乎都是為著音樂燃燒熱情,從台南來的,從台北各地來的,這個營隊有一個要求,是全體住宿。
我不是一個很善於經營人脈的人,我總是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被重視的理由,既想要被記得又在公眾場合不知所措,我在人際交流之間有很高的標準,總會認為如果不能真誠以待,如果不真的有足夠好奇,保持距離是一種優雅的禮儀,對身邊的隊友慢熱慢冷,用我在對待咖啡店客人的方式,安靜的時候製造一些話題,熱絡的時候聆聽,我也是很害怕尷尬的。
每個人都很厲害,第一堂課的時候,陳子鴻老師調查了同學的背景,好多同學是因為版權公司的推薦而參加營隊,也有老早發表過作品的同學,當然也有和我一樣,是音樂愛好者,想要多學習一些技能。經過第一天的轟炸,我覺得自己最害怕的時刻是每位老師結束一堂課,大家都會蜂擁到講台前排隊簽名和拍照,因為老師都是華語歌榜上有名的大師,那個時間對我來說相當漫長,也不是不喜歡老師們,每堂課都受益良多,只是跟不夠熟悉的人合照,我總是覺得充滿困惑,我想可能是因為我覺得拍合照是一件很親密的事,也有可能因為自己體型特別嬌小的關係,不甚喜歡在照片裡面和其他人對比的樣子有點突兀。
不過席間,我特別喜歡兩位老師,一位是我在領學員證時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是我大學時聽過的專輯Over the way 黃建為,另一位是我慕名而至填詞營的老師吳易緯,他們經常在學生席間聽課,常常坐在一起,然後每到了我感覺很漫長的時刻,我就會去洗上個洗手間,發現他們可能在室外聊天,而講台前的閃光燈依然不滅,我就在位置上發呆。
這些事是第一天發生的事嗎?我也不太確定,在第二天的早晨,我們已經把作業送到雲端,排排坐在導師的面前。
我對何厚華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早晨時慢慢的滑著手機,看著老師的FB,開始美好的一天。我的意思是說,那天早晨的時候,印象中厚華老師,把自己正要出門到營隊的事情在網路上跟全世界的人分享,很有活力也充滿期待,那天我也覺得特別幸福,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自己只是參加了一個營隊,但是卻被期待著,你會感覺到老師的重視和樂在其中,當然他的熱情並不是為了我,但感覺到老師的投入,讓自己也想要好好的把那些日子過的充實。
漸漸的,作為導師的厚華老師,幾乎每堂課都全程陪同,早上時間檢討回顧作業,中午一起吃飯聊自己生活以及與其他老師的觀點對話,漸漸的更了解老師,也知道「開始美好的一天」怎麼開始。
或許這段故事,並不是無人不知,大致上,厚華老師多年前罹患鼻咽癌,在發現罹癌時仍在大陸工作,當時還年輕,是生命中外加的事故,當然他醞釀成一個讓我可以述說的很美的故事。總之當時流行的通訊軟體「即時通」掛著自己的狀態,詞人用很優雅的方式跟朋友說明自己的生命是否日日延續;老實說,當下我聽的好忐忑好殘忍,如果要面對告別我想自己是沒能說上什麼的,要可以向周邊的人主動提起決定,我都感覺需要無盡的勇敢,大概我總是覺得沒有人會在乎自己,甚至別人的承諾和重視,自己都習慣迴避,害怕被重視卻期待被呵護是自己總是矛盾的核心性格。但是厚華老師不一樣,他展現自己的脆弱卻仍然有魅力,是他熱愛生命及朋友的方式,看著老師說著過往的細節發光,我知道席間每個同學都跟我一樣上了一課,是靈魂的重量,我們一起扒著便當配著往事。故事後來是即時通再也不通了,老師開始轉戰FB,每天宣告「開始美好的一天」。
每天都有好多好多的學生回應,只是問候,或者有時候也對話,學習音樂尤其認識了好多創作者朋友以後,我也漸漸習慣,聽著互相稱呼某某老師,有時候是一種尊敬和熟悉的稱謂,不見得都代表曾為師徒的「師生關係」,大概是約定成俗的方式,我也滿喜歡這樣稱呼別人,好像本來沒有那麼近的距離都可以有個關係搭話,只是,作為老師也不見得有義務要指導你提出的任何問題,這大概是我也覺得很弔詭的稱呼方式的原因。
厚華老師開始美好的一天,是我到現在還是會想要守候的事情之一,因為他啟發我重視生活,重視與人連結,重視自己的感受。其實我也不太願意承諾,因為我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持續的維持對這件事的熱度,當然會有太投入某些生活而忘記的時候,但是每每回到關注「開始美好的一天」,我就像電池被充電一樣,我也想要跟著開始美好的一天。
後來,填詞營送給我一個超棒的禮物,是愛。
根據厚華老師的分享,有很多同學都向他表達過這個營隊重啟了生命,我叛逆的不願附和,因為我害怕承認這件事,當我總是告訴別人我有多愛一件事情以後,它就會馬上離開我,我現在才發現自己從來不想要去談這些事的原因是不願意結束那個營隊的自己。
厚華老師說過:營隊會結束的,孩子要回到生活裡面,不要眷戀。
我以為我一直有聽老師的話,回到生活裡面,節制的和當時的同學盡量保持聯絡,不冷不熱的聯絡,除了和我同住的超強作詞人以外,都是營隊結束以後,慢慢的聯繫,慢慢的相遇,慢慢的更認識了對方,因為營隊的當下,我只有投入在文字裏,那些難能可貴的日子是發現周圍的人和自己一樣重視文字這件事。
我從來不敢奢望,填詞營送給我的禮物是那些填詞作業裏,受老師評選,能在填詞營拿到第一名,我再也不敢告訴別人這件事,因為我真的很害怕第一名,既開心又害怕,我知道身邊的朋友會為我感到驕傲,所以我也跟朋友稍稍分享,只是在我的生命中第一名總是非常寂寞和孤獨的,必須被質疑,也要被討厭,多數人對你從來不是真心的肯定,作為一個箭靶,要嘛就得更卓越,要麻就自己下神壇。
沒有那麼了不起的。因為營隊結束以後,仍然什麼都不是。
我現在會很感謝當時得到這個第一名的禮物,因為我知道從那以後,至少被記得了,我才能夠跟每個同學後續聯絡的時候很輕鬆,至少別人把你記得了,不需要扭扭捏捏的自我介紹。
營隊的前前後後,除了有攝影專長的隊輔幫我與厚華老師拍到假裝不經意的合照以外,我在某個漫長的時間,鼓起勇氣去跟吳易緯老師合照,因為他說話的節奏緩緩的,然後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讓我想到林宥嘉。
想盡辦法追蹤每個老師,或許加臉書好友,或許持續關注老師們的動態,包括當時在學生席間讓我充滿好奇的黃建為老師。
生命裡,總是有一些地方會轉彎,然後過了許久才知道,那個彎有多大。
2021年6月9日,早晨我總算久違的在厚華老師開啟美好的一天時,留下第一個:早安!我也開始美好的一天;這天晚上,老師也跟大家道晚安,我也相當有始有終的問候,只是多問了一個哲學問題:晚安,結束美好的一天?
厚華老師說:美好是不會結束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