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政治與宗教——亞法隆迷霧四部曲

        之前在介紹FATE ZERO時有說過這部動畫與他的衍生遊戲FGO，會讓我對其他英雄或神話產生興趣，今天就來談談我最近剛讀完的亞瑟王相關傳說——亞法隆迷霧四部曲，並且以女人、政治與宗教的面相簡單分享我對這部作品的發現與看法。

        我從小就對神話或是奇幻文學充滿興趣。至今閱讀過的作品中，有兩部是名列前茅的——娥蘇拉的地海系列與凱文赫恩的鋼鐵德魯伊系列。然而在讀完亞法隆迷霧系列後我可以確定，這部作品至少可以跟他們齊名，甚至有凌駕的趨勢，原因在於：這部奠基在我熟悉的故事框架，卻又用與眾不同的角度詮釋出不同的內容。

        亞瑟王與他的圓桌武士，相信所有人都略有耳聞。然而這四部曲主要以亞瑟王的姐姐——也是被後世稱為巫女的摩根——角度所書寫。你可以從裡面看到身為亞法隆祭司、古老祕教守護者的她，在宗教觀念上與當時外來宗教——基督教進行理念上的抗爭；在王國中成為無論男女都羨慕又害怕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她掌握的權力、力量與所有的決定，如何牽動整個王國、甚至是她所鍾愛的亞法隆的發展？

女人

        這部作品中不論是主要敘述者摩根，還是其他敘述者如伊格蓮、薇薇安、桂妮薇等，都是以女性視角書寫這個故事。此外，這部作品鮮少提到亞瑟王與圓桌武士光榮的英勇事蹟，也讓這個故事少了波瀾壯闊的感覺，但側重在性格上的討論卻讓我更加接近每位男性角色，而且不全然是負面的。或是說，就算看似是負面的特質也可以看出這個角色在這立場上有自己的理由。

        藍斯洛就是一個顯著的例子。他自小跟摩根一樣在亞法隆長大，但由於他母親是不可一世的湖上女王薇薇安，他對自己的故鄉抱著又敬又怕的心理，也因此對擁有相似特質的摩根抱著相同的心態而傷了她的心。另外，他對桂妮薇的愛與對亞瑟的愛也讓他深陷在矛盾與痛苦之中，而這些痛苦又混合著兩方宗教上的壓力，使他苦無出路。這些心情或許不會在老少咸宜的亞瑟王傳說中描述地那麼深刻，但是透過藍斯洛親口對桂妮薇、對摩根陳述他的痛苦時，便知道風光的藍斯洛充滿人性或缺陷之處。

藍斯洛

        另外，在刻劃女性上，我覺得摩根、桂妮薇以及摩高絲最讓人印象深刻。摩根自不待言，主要劇情上都有她的意見與想法可以一窺她的真實性格；桂妮薇在愛情與宗教間的掙扎描述地十分細膩，讓你在恨她殘害古老祕教的同時，又為她身處的時代與地位所背負的壓力（身為王后卻不孕）而同情她；摩高絲不論是在當時或是現代，應該都會被他人冠上蕩婦的稱號，但她對自己的美貌與治國能力充滿著自信與野心，讓她在這整篇故事中佔有重要的地位，讓人不禁猜想：如果當初摩根剛生下莫桀時就是由摩根親自撫養，這個故事的發展、這片土地的命運又將如何？

摩根在畫作中的形象

政治

        除了摩高絲將莫桀抱走改變了摩根母子間的關係外，這裡也有許多勾心鬥角、縱橫捭闔的橋段，像是薇薇安藉女神之名將伊格蓮許配給烏瑟並誕下擁有亞法隆血脈的亞瑟，或是摩根用計讓伊蓮與藍斯洛成親、之後反被桂妮薇復仇成功而被迫嫁給猷瑞安。這些看似女人間的機巧鬥志，在男人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著；在亞瑟與眾位將領商討國家大事、將女性晾在一旁時，擁有知識、權力的她們卻對國家產生天翻地覆的影響，玩弄男人與股掌之間，現在想來格外諷刺，卻又對這精巧的安排與書寫風格感到佩服，讀起來欲罷不能。

宗教

        這部分可以說是這系列最核心的地方，也是我感觸最深的。

        在這之前先解釋一個常見的誤會。很多人可能會從圓桌武士追尋聖杯的故事中，認為亞瑟王傳說是屬於基督教的故事。然而，這只答對了一半，而錯誤的另一半正是這個故事誕生的原因。在基督教之前，德魯伊教就是當時不列顛的本土宗教，也是摩根的宗教。摩根正是因為亞瑟違背要保護古老祕教的誓言才與他反目成仇。

        在故事中，摩根與桂妮薇可以說是這兩個截然不同宗教的終極擁護者，但是我們可以從兩人的對話中很清楚地看出桂妮薇對於德魯伊教的無知與恐懼，讓她完全無法與摩根就教義上進行溝通，只能不斷以邪教的名義去污衊摩根；反觀摩根不但了解自己的宗教，還因為從小耳濡目染下，比桂妮薇更了解基督教，這是我覺得相當有趣的設定，反映出兩人知識上的差距。

        然而除了這個設定外，我覺得這部作品在討論宗教上有她很獨特且對我來說嶄新的觀點，那就是究其根本這兩個宗教（或甚至是所有宗教？）的教義都沒有誰對誰錯、誰正誰邪。儘管基督教在摩根眼中如此醜陋，她也深知許多基督教義是良善的，會變得扭曲醜陋是牧師因為用粗淺且偏激的知識對教義的詮釋而產生，而桂妮薇也深受由牧師解釋的「新基督教」影響，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摩根的宗教，並處處迫害。

英文原版封面、封底

        這也帶出了我近期以來一直很感興趣的一個問題：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所謂的「真理」？還是我們所認知、未認知的事物都是透過「定義」而來？宗教不就是我們對未知的事情進行解釋、賦予意義而來的嗎？那我們相信的究竟是真理？還是透過別人（凡人）解釋教義、然後包裝成「真理」傳達給我們的玩意兒？

        舉個例子就會明白。桂妮薇屢屢引用聖經的內容排斥異教，並把派崔西斯神父告誡她的話奉為不可違抗的聖旨，甚至會用尖銳的詛咒去攻擊有身體缺陷的凱文，但這真的是基督教的教義嗎？面對異教徒是如此冷酷無情地對待嗎？摩根也曾引用聖經的話反擊，說明基督教對待異教徒寬容的一面，但是桂妮薇完全無法接受。所以，桂妮薇信的是唯一真神嗎？還是只是神父的一面之詞呢？

        亞法隆也一樣。在薇薇安還是女王的時代，塔列辛就曾問過她「妳是遵照女神的旨意做事，還是自己的意思做事？」身處宗教上的高位，越容易分不清楚這兩件事。薇薇安認為自己是命運的女神，所以如果事情不如她的意，她就解釋成女神的力量被忽視了。晚期的摩根也是如此，她主動介入亞瑟王的政事要奪回聖劍、拿回聖杯，將聖物返還亞法隆，並以女神之名犧牲了許多人，甚至有好幾段敘述寫出「她就是女神本人」，只為幫助女神彰顯她的旨意。當計畫全都付諸流水時，她因為自己的失敗而無顏面對女神、對不起女神，認為這是亞法隆、德魯伊教的滅亡。

        然而在最後一章節，她透過兩教同為一體的夢以及造訪薇薇安在教堂旁的墓地後，了解到自己從不需要成為女神，因為女神無處不在，儘管是以不同名義出現，但本質都是同一位神。亞法隆這塊聖地的確會因為信仰的式微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但是這份信仰、這些聖物仍舊會到人類世界去影響、造福社會，因為女神關心所有生命，因為我們心中的神，應當是慈愛、仁慈對待萬物的，不會因為被忽視就不再關心人間。

        這是摩根最後的感想。領悟此點的她，回到了她所熟悉的亞法隆。

        我很喜歡最後的結尾，因為與前面她嘗試回去、卻一直害怕回不去亞法隆的她形成強烈對比。她一直覺得自己曾叛教，會被女神否定，回不了家，所以透過嚴懲不把德魯伊教當一回事的人彌補心中的不安。但到頭來只要心中有女神，了解女神永存世間，被相信的人所信仰著，便無愧於她。最後重返亞法隆，摩根顯得輕而易舉、怡然自得，因為她的任務已經完成。

FGO裡遊戲中摩根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