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與梅菲斯來到了禮拜堂。
他選了中央偏右的位置坐下,仰頭看著碩大的白色聖像。
主代替眾生受難的雕像。
尤里心中升起了想要雙手合十祈禱的衝動,但是他的右手正被梅菲斯緊握,便作罷。
她則是靠著他昏昏欲睡。
今天就是教廷會抵達此處討伐的約定之日,地點就選在禮拜堂。
尤里已經好幾日沒有翻開聖經,感覺自己的全身沾染著污穢。
沐浴著神聖的五彩光輝,他靜待著時機成熟。
尤里低頭看向梅菲斯,她白皙的臉龐上還殘留了一小塊燒傷。
因為這個傷口,尤里沒有要求她完成今天的課題。
心臟恐懼地隱隱作痛,他越來越弄不清自己為何恐懼。
忽然,地上多出了無數陰影,絢麗的日光隱蔽。
尤里抬頭。
是黑袍聚集在禮拜堂的彩色玻璃之下。
「呼呼呼,那女人連傷口都治不好了。」
「受不了了,如此窩囊的王。」
「為了躺倒在男人懷中,到底還要多丟臉?」
黑袍們一個個你一言我一句的羞辱著梅菲斯。
她仍是靠著尤里沉睡著,使他忍不住緊張。
咚、咚、咚。
黑袍一個個垂降下來,落地,慢慢地走向尤里與梅菲斯。
這幾天出現來找碴的黑袍也不少。
他們恣意吸食樂園中作為王的食物的男人們,想要激怒她。
梅菲斯根本不痛不癢。
因為賽巴斯會替她制裁他們。
剛開始只是零星幾個叛亂。
現在黑袍們的不滿情緒已經延燒到整體,除了賽巴斯的所有黑袍,都打算要殺了梅菲斯。
這也是尤里所期望的。
因為這個狀況才可以除掉這座樂園中最棘手的存在,賽巴斯。
轟!
一聲轟然巨響,賽巴斯站到了他們面前,殺死了幾個率先挑臖的黑袍。
如尤里所猜測的。
反叛一但開始,賽巴斯會替他除掉所有的黑袍。
如果幸運,賽巴斯也會因此消失。
即使事情如自己預測地發展,尤里還是緊張地抓緊梅菲斯的手。
「嘎阿!!!」
狂亂的黑影籠罩著禮拜堂。
黑袍們一個個聚集起來,組成碩大的妖怪,叫嚷著怪聲。
賽巴斯沒有絲毫退縮,對著大自己十幾倍的黑影,他奮力應戰。
梅菲斯總算清醒,卻仍是靠著尤里的肩頭撒嬌著,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只有尤里瞪大著雙眼見證這場戰鬥。
康當!
隨著五彩玻璃的碎裂,黑袍們溶化消逝。
這場戰役比尤里想的要早結束,賽巴斯巧妙的閃躲著天空撒下的日光,單膝下跪在梅菲斯跟前。
等到他受損的半邊臉治癒回復之後,他終於打破沉默。
「陛下,不管是誰,都不能傷害您,包括您身邊的這個男人。」
尤里看著他倒抽一口涼氣。
賽巴斯從黑袍中抽出了一隻鴿子,那是尤里的送信鴿。
「等一下!」
不等尤里的求饒聲,賽巴斯單手捏爆了那可憐的小生物。
「您身旁的男人愚蠢地計畫著要讓您受到教廷誅殺,我沒阻止,因為我將會在您的面前一一手刃他們,向您展示我絕對的忠誠。」
賽巴斯的黑瞳閃耀著可怕,像是將人吞噬其中的黑洞。
「首先死的就是這個背叛您的罪人!」
賽巴斯的左手化為黑色的利爪,往尤里方向揮去。
『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尤里心想。
早該清楚賽巴斯的可怕,他後悔著,又會有許多人因為他白白送命。
看著賽巴斯衝向自己,尤里沒有打算閃躲,只緊閉了雙眼。
他已經做盡了所有努力,就算失敗,也能有臉面對莫德了吧…
碰!
再一個巨響。
賽巴斯被轟掉了半身。
「不是說,不准欺負我的尤里嗎?」
梅菲斯站了起來,露出了久違的邪魅的笑。
尤里震驚地坐在原位。
她受損粗糙的秀髮,殘留燒傷的臉龐,竟然在這瞬間高速癒合。
『被她騙了!』
強烈的恐懼再度壟罩尤里的心。
她強大的傲慢。
「陛下,您還沒清醒嗎?那個男人只想殺妳,換取自由!」
賽巴斯也高速癒合,再次勸說。
「我知道。」她歪頭微笑,血紅的秀髮隨風飛散。
尤里再次震驚。
她一直都清楚嗎?自己的謊言跟殺意。
「因為只要表現出很痛很痛的樣子,尤里就會心疼我嘛。」她露出甜甜的笑。
轟!
賽巴斯第一次對梅菲斯發動了認真的攻擊。
她斷掉的胳臂血流如注。
「妳變了。」賽巴斯沉痛地說。
他從容的整理自己漆黑的劉海,正眼看向了梅菲斯。
「看來我得將妳打醒。」他說。
主僕兩人再度開始了幾回合的大戰。
他們的速度快到尤里沒辦法看清。
這就是吸血鬼間的戰鬥,區區人類無法介入的鬥爭。
噴濺在地上的血液,尤里分不清是誰的。
空氣中迴響著的厲聲慘叫,尤里也分辨不出來是誰發出的,是誰佔了上風。
心臟又開始劇烈的疼痛,尤里悲傷地跪坐在地。
到底為何而悲傷,又希望誰取下這場勝利,他越來越模糊。
咚!
被擊倒在地上的是賽巴斯。
他血肉模糊,已經沒有了恢復的力氣。
梅菲斯降落在他身邊,頭也同樣滲著血。
「為什麼?您不喜歡,我為您建造的樂園嗎?」賽巴斯氣若游絲。
跪坐在遠處的尤里,感受到他比身體的痛楚更甚的內心沉痛。
「這裡從來就不是我的樂園,是你的樂園。」梅菲斯回。
梅菲斯看著賽巴斯,露出了溫柔的笑。
她跪在賽巴斯的身邊,吻了他破損的額頭。
賽巴斯開了口,像是要說什麼,但是他放棄了,流下了淚。
就這樣安靜的消逝。
尤里看著,說不出任何話。
樂園真的毀了,不對。
他再次抬頭,梅菲斯還活著。
即便他們激烈交戰,她還是能露出笑容,能輕易手刃一直盡心保護著她的家僕。
尤里不能理解傷心的自己。
自己難道是在為賽巴斯難過嗎?
那個殘殺自己父母、海蜜跟莫德的殘酷惡鬼。
「尤里。」
梅菲斯撲向了他的懷抱。
她身上的血腥味刺鼻,黏稠的血液黏著他的身體,讓身上的白衣沾染了鮮紅。
「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了。」她撒嬌地把臉埋向他的胸膛。
沒錯,所有威脅都排除了。
尤里顫抖著抱緊她單薄的後背,心臟的刺痛更加劇烈。
他還是從懷中抽出一把木劍,儘管異常的猶豫顫抖了他的雙手。
「啊啊啊啊啊啊!」
尤里還是從梅菲斯的背後,使劍刺穿了她的心臟,她攀著他的背,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咂。
尤里拔出木劍,推開梅菲斯,她狼狽地躺倒在地上,血液不斷從心臟湧出,染紅了禮拜堂的白瓷。
「嘻嘻嘻。」她竟然對著他傻笑著。
明明她已經沒辦法再癒合自己的傷口,她的笑容,還是往常那樣的從容跟傲慢。
尤里忍不住地恐懼。
「這是由木樁磨成的鋒利木劍,還沐浴了多年的日光能量。妳不知道吧?我多少年前就在計畫這一天!」
她的表情仍是笑著,伸起手要摸尤里因為害怕而蒼白的臉頰。
「啊啊啊啊!」尤里拍開她的手,恐慌地大叫。
為什麼,她明明已經奄奄一息,為什麼她的表情…
如此幸福?
好想閉上眼睛,不行、為什麼不行?
這份慌亂、這份恐懼,讓尤里又操起刀連刺了她數下。
「嘎啊啊啊!嘎啊啊啊!嘎啊啊啊!」
梅菲斯持續的厲聲慘叫,噴出的鮮血沾染著尤里的全身。
她血色的透徹雙瞳,好像看透他、包容他、仍是任性的深愛。
「拜託妳快點死吧!快點死吧!快點死吧!」
尤里對著她做出懇求,滿臉的淚水,模糊了梅菲斯現在的表情。
「尤里,別難過。」
她終於摸到他的臉頰,撫去他滿面的淚水。
這個時候,他才清醒。
淚水滴落地面的那一刻,梅菲斯閉上了雙眼。
她沒有消逝。
就像人類那樣,安靜地躺倒在地上,沒有了動作。
尤里放下木劍,搖著她的身體,確認她的呼吸,沒有了。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
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他做這些的原因。
為了莫德,為了人類,為了自己,為了自由。
所以,他不斷否定、不斷無視。
為什麼自己,又再一次…
碰碰!
兩聲槍響,尤里被射穿了心臟。
他撲倒在梅菲斯的屍體之上。
餘光中,看見了殺他的人是樂園中倖存的男人。
「有確實殺了他吧?」
「對,待在吸血鬼身邊這麼久,說不定身體的哪邊已經開始異化了!」
「聽你這麼一說,還是再補兩槍好了。」
碰碰!
這次子彈穿過了尤里的頭顱。
看著自己的血液漸漸與梅菲斯的交融。
忽然,所有的痛苦都稀釋了,消失了。
不管誰背叛誰,誰殺死誰,都不重要了。
尤里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因為槍砲射擊的帶動,正巧與梅菲斯冰冷的手指重合。
兩人十指交扣,擁抱在一起。
如果握緊她的手,是不是還能和她說…
就算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謝謝」。
卻無奈,已經沒有任何力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