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久病
「寫出『久病』這樣的小說,獲獎了,又暢銷,你應該樂極了。」
傅語將書放在桌上,封面偌大深藍「久病」二字,背景是色調淡淡的抽象畫,咖啡廳裡氣氛溫煦,燈光鵝黃。
「說不樂是騙人,現階段的人生,還算可以。」言近清說。
「你喜歡嗎?」他問。
傅語點點頭,啜了口咖啡。
言近清抬頭,深吸口氣。「一切都是于汀。」
傅語盯著他眼,說:「是,若沒她,你的書不可能大賣。」
「咱們等等一道去買條項鍊給她吧,她喜歡銀的東西。」言近清說。
「再一杯,我付就好。」傅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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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近清在深夜回到家,鑰匙插入,輕手輕腳地開了門,「噗!」地一聲趴在沙發上。
酒氣冒了上來,腦子一片空白,現在的自己,很動物性。
「又喝酒。」
于汀站在不遠處,他非常不喜歡現在的情況。
他知道于汀忙了一整天,最需要的是休息,應該是自己趴上沙發的聲音太大聲。「你要吃東西嗎?」于汀問。
他突然感到淚腺發達,「不要,汀,妳繼續睡吧。」
「來抱著我。」于汀說。
「我先洗澡,我臭死了。」
脫衣,蓮蓬頭水灑了下來,熱得很恰到好處。
他還是清楚知道,滿臉是水的自己,正流著眼淚。
「我會愛妳一輩子。」他在心底默默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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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咱們的言大作家,怎不分享一下怎麼想出『久病』這樣的小說?」
「吃飯的傢伙,怎能隨便說給你們這群渾蛋知?」
此起彼落的笑聲;飲茶餐廳,整桌都是好朋友,正熱鬧著。
「來份燒賣先。」
近清開始思考這香港食物的來歷,心想等等宴會結束得上網查查。
「喂喂喂,我認識個大咖,咱來想辦法把你的書推出去外國。」
「好啊,到時有什麼一起分一分。」近清道。說這句話的同時他腦中是于汀的手指。
他很喜歡她的手指,纖柔、細緻。
「快點教一下。」眾人已七八分醉。
「你畫圖的是想知道什麼?又不一樣。」近清醉道。
「嘿,萬法皆一你沒聽過?」
近清的世界已經開始混亂,晃來晃去,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腦中是什麼東西。
就是個扭曲的光景。
「來了來了,李小姐這邊坐,先生,再多續一壺。」
近清仍醉,自顧自地飲著。
「先喝點熱茶。」
近清此刻才抬眼望了望李小姐,五官細緻、巧目潤唇,頭髮髮絲極細極直,黝黑。「這位便是言老師嗎?」她說。
近清直到隔天早晨滿嘴酒氣地醒來,還是不記得昨晚跟李小姐說了什麼、怎麼上計程車的、還有誰幫他付了帳。
「清,冰箱裡的東西熱一熱就可以,玫瑰花茶泡好了,顧肝。」
他望著于汀放在餐桌上的紙條,摸了摸那紙的觸感,于汀的字是清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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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妳的結論是,我們不該相信卡謬?」近清問。
李小姐微笑,「在我的認知裡,它可以是某段時間的安慰劑,獨處或需要放鬆之時。」
「那妳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我不知道,對目前的我來說,就是活著。」
近清付了帳,走出店門口,點了菸。
李小姐,名若晨。正是那混亂的飲茶夜晚裡胖哲提的大咖。
三個小時的咖啡館洽談,從寒暄、計畫、定出結論到深聊。他甚至已知道若晨喜歡「過於喧囂的孤獨」勝過「百年孤寂」。
誰會不喜歡過於喧囂的孤獨?他想著。
獨步走在冽風裡,頭髮一直被吹亂,不斷刺到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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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筍子怎麼吃這麼少?」于汀問。
近清回過神,夾了筍子,醬油和筍香滲進齒間。
「先別想新的小說,清,你前些日子太辛苦了。」
于汀起身,進廚房泡起了咖啡。
近清望了眼于汀的腰,不知道自己心神不寧的原因是什麼。
「要加牛奶嗎?」
「不要。」近清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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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管是新的或老派的爵士樂,他們的每一場表演,都不可能一模一樣。」「這正是非洲神奇的原因。」若晨說。
近清越來越無法克制自己的激動,眼前這人,文學、音樂、電影,知道的多,甚至有許多言論很深地插進自己靈魂深處。
他必須釐清很多事,當務之急是排除若晨能幫助自己的作品推向國際的念頭。
若晨拿起近清的茶杯,熱茶流入,遞給近清。
他碰到了她手指。
「不知道在新疆騎馬是什麼感覺?」她說。
近清這些年腦中,在新疆騎馬的畫面不斷地出現,那是自己「死前必做十件事」之一。
「我猜會很自由。」他啜茶道。
望了眼若晨的微笑,心頭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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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煎的牛排。」于汀吃了口牛肉說。
近清微笑,「還有蒜頭,慢點放它就不會焦,對身體好。」
于汀的右手摸上了近清的臉。
那細緻的觸感,帶著時間釀出的柔軟,像永恆的味道。
「我請長假,一起去外面走走。」于汀道。
「好。」
他起身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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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發表會快了,留個鬍子吧,你有鬍子也挺好看。」
近清越來越無法確知若晨每次的這些稱讚,有言外之意還是,純粹的話語。
「一起飛到馬賽,什麼都弄好了,你只要露面就好。」她說。
日期剛好是自己跟于汀約定出國的時間,他晚餐時跟于汀說了,有點愧疚地說著。
「沒關係。」
他知道于汀每次的沒關係,都像是讓自己狠狠踩踏的軟泥,糊成一團,但她沒關係。
「賣到法國了,我這次去,等錢進來,我們看要去哪都好。」
于汀微笑。
他永遠最無解的淒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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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清有點簽名簽到手軟了、兼之厭煩。
布置簡潔俐落的新書發表會會場,有著法國味的浪漫,但不失莊重。
才簽十幾位,近清覺得自己像機器人一樣;寫上名字,點頭微笑,說謝謝。
若晨坐在旁邊用俐落的法語跟簽書的人談著話。
偶爾會溫柔地對近清微笑,他在桌下的腿,感受到若晨膝蓋傳來的溫度。
「開心嗎?」她問。
近清點頭,簽了下一本書,望見拿著那本書的纖細手指,抬頭。
于汀的臉面無表情。
他很慌亂。
于汀順著人潮走出了門口。
他望著長龍般排隊簽書的隊伍,額頭冒出汗。
「清。」
轉頭過去,若晨表情淒然地望著他。
那天晚上于汀的淒然,竟出現在此刻若晨的面容上。
他落下了淚。
「現在的我正是久病。」他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