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我在一個有著紅磚牆、竹屋頂的復古小房間裡,說它小是因為它的陳設和配置簡單,跟我的身型比起來這個房間依然像巨人在住的一般不成比例地大,我全身攤開也沒有枕頭一半。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燒金紙的味道,花紅的單人床榻被我身上的水氣浸濕了一塊。這應該是個舊式三合院或四合院的房間,連衣櫃都是竹子做的,還有個老骨董的支架型洗臉台在旁邊。這裡也沒有燈火或光源,卻能以一種陰天的色調清楚看到每一樣東西。
我起身,從床沿小心翼翼地抓著床角落地,推開沒上鎖的房門。房門外是另一扇往外的門,和能夠左右通往隔壁房的內廊,右側走廊的盡頭隱隱約約傳來一點細微的窸窣聲。我壯起膽子往右邊的走廊出發,走廊盡頭的窸窣聲漸漸變成人們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在一個有灶的廚房往左轉了個彎,我看到清元的一隅藍衣角出現在一個特別亮又沒內門的房間,那就是主廳了吧!我往前走。
「你們還是回去吧!」一個老年男性的聲音傳來:「不要再來碰我們家的人了。」
「我們什麼都還沒動,只是想知道是怎麼回事而已。」清元說。
「總之,你們是人造的神,我們家媳婦被騙是她自己笨。我們不想要她再繼續被騙了,所以希望你們都不要出手干涉任何事,就讓她自己忘記這間廟的事情,可以嗎?」
「那我們不就會不見嗎?」
「……不一定呀!你們也看到了,那個法師業務能力很好呀!說不定今天又會有別人來拜你們。」
我繼續上前,一隻比我高了兩個頭的女性紙紮娃娃突然從一旁的內門裡竄出。
「啊!」已經跟孤魂野鬼聊了一整夜的我還是被嚇了一大跳。
紙紮娃娃轉頭望了我一下,她的打扮是俗艷得嚇人的亮光粉紅色傳統婢女裝,表情是一動不能動的僵硬笑容,配上皮卡丘的大圓腮紅,詭譎的程度完全不輸昨晚的野鬼派對。她回過頭用機器人般一板一眼的動作捧著一疊紙錢朝主廳前進。我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面,看到清元往後斜仰上身,循著我的叫聲朝走廊裡望過來。
我跟在紙紮娃娃身後一起進了主廳,這是一個沒有神桌也沒有神像的神明廳,牆上和空氣中隱約有著不少人型的陰影輪廓,他們以非常慢的速度微微移動著,各種顏色都有,但是都很淺很淺像薄霧一樣。如果這些輪廓和影子都是實體的人,那這裡應該會跟東京上班時間的電車一樣擠。
清元正坐在一個比我們都高的木凳子上。紙紮娃娃慢吞吞地把錢送到坐在中央的老伯手裡,他看起來像七十幾歲,穿著深棕色涼衫的身體微微著駝背,右側太陽穴上還有個正圓形的老人斑,圓得像黏了塊銅錢在臉上似的。一旁還有另一個四十歲上下,穿著米色農務衫的清瘦男子,和一個駝到頭頂跟背一樣高的白髮老頭,他的外型和姿態好像隨時又會再過逝到另一個世界般的老。
「你是焦陽溪對吧!我們正要讓玉女去叫你。」棕色涼衫的主事老伯指了指站到一旁待命的紙紮娃娃,我萬分慶幸自己有提前醒來。
「謝謝,你們是李孟丹的婆家嗎?」
「對,昨天我們王氏開台祖隆昌公剛好來得榮家討論小伯耘的事情,」王爸看電視的形象浮現在腦海,對應上了得榮這個名字「就在神明廳看到你們跟著孟丹回來,才叫我們回頭查昨天孟丹都在幹嘛。」
紙紮娃娃玉女又再次動身朝屋內深處走去。
「真的很扯耶!看一則Line就跑到深山裡去給人騙錢。也不問我們,連孤魂野鬼也叫過來。」清瘦男子用響亮的聲音責備著,我在腦海看到李孟丹滑到一則清元宮的廣告訊息。
「她問了呀!也求了呀!對方的小孩就那麼壞是能怎樣。」那個老到快往生的駝背老頭反駁起來聲音異常宏亮。
「好了親家,人犯錯難免的,我們得榮也有理虧,現在快點想辦法處理就好了。」主事老伯安撫駝背老頭。
「我們不能幫忙嗎?」我問。「畢竟我們多少也算是李孟丹『生』的。」
「而且她也不一定會覺得是我們的功勞,」清元的求生欲也很強「我們只是想知道可以怎麼做而已,沒有想騙她的意思,收錢的也不是我們。」
走廊傳來一陣木棒磨著地板的聲音,我倒退了幾步,看到紙紮娃娃玉女正拖著一個木凳子朝主廳走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