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記著就是存在,但我在回憶裡太久了。」電影《游牧人生》的出走哲學
欣賞口碑爆棚的作品前我總會緊張,生怕高築的期待會帶來失望,但美國獨立電影《游牧人生》真讓人驚豔,劇本細膩、攝影渾然天成,簡約和緩同時滴水穿心、潤物無聲,橫掃全球大小獎項實至名歸,導演趙婷剛奪下今年金球獎最佳導演,成為繼李安後第2位獲獎的華人、繼芭芭拉.史翠珊後第2位獲獎的女性,意義非凡。
故事講述2011年美國石膏公司在內華達州帝國鎮的工廠關閉,中年失業的Fern(法蘭西斯麥朵曼 飾)用近乎全部身家換來一輛二手露營車,成為所謂以車為房、浪跡天涯的現代版Nomads-遊牧民族。
【主角心境解析—關於留、關於走】
旁人眼中的Fern拋下一切、駕著露營車遠走高飛,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心理上她從來沒瀟灑過、沒走出老公去世的陰影,關於憾事後為什麼仍舊死守著空了的家,Fern說:「他父母不詳、我們沒有子女,如果我離開了⋯他就不存在了。」直到公司撤廠才迫使她踏上旅程、身體出走,心卻還在原地久久不癒。
這一路上遇見許多人和故事,罹癌後剩七八個月可活的Swankie,金融風暴時險些自殺後又找回動力的Linda,誠懇地想與自己攜手生活的David,百般希冀自己能留下的親姐姐⋯不倫關係深淺、情誼濃淡,Fern始終選擇了揮手、做彼此故事裡的過客,回不了原生親情、走不進下一段關係,是因為心中緊抓著曾經擁有的家不放。
「被記著就是存在,但我在回憶裡太久了。」每個遇見和分手都像是畫筆,終於在Fern心裡一筆一畫地繪出生命的地圖,有來路,才有去向。過去就像是父親留給她的瓷盤,再怎麼小心翼翼守著,也有摔破了、留不住的時候,只有真正放下並大步向前走,才有再遇見的一天,遇見同樣珍貴的感情、遇見與當時同樣幸福的自己,所以她退租了充滿回憶的倉庫、最後一次走過那個後院,沒有任何畫面、文字來暗示結局,觀眾卻能了然於心,知道不論漫漫前路上有什麼故事,Fern都不會再只是個過客。
影后法蘭西斯麥朵曼的副駕駛座
《游牧人生》大篇幅演示Nomads的生活模式,看似彰顯著浪跡天涯的浪漫、四海為家的超然心境,可角色們各自不同的動機與失而復得,都說明了露營車不是歸屬,出走是為了再回來。不想在醫院渡過餘生Swankie,回到雛鳥紛飛的瀑布下、重溫記憶中最富生命力的一刻;父子關係不睦、長期疏遠的David,在孫子出生後回歸家庭,重新學習做一個長輩。
電影用具象的「現代遊牧民族」來描摹抽象的心路歷程,片尾字卡「給那些不得不離開的人。」說的是每一個人,因為命運總在某些時刻迫使我們離開舒適圈。面對失業失婚、親友離散、生老病死,不自主的抓緊、停駐是人之常情,緊接著一段漫無目的、抱頭亂竄的日子,直到我們累積足夠的勇氣去道別、甩下一身沈重的慣性,找到新的意義,對過去種種說一句See you down the road。
觀影過程就像自己坐在副駕駛座,望著左手邊Fern的側臉,後面是飛快拂過的沙漠、惡地、雪峰,以輕緩弦樂和鋼琴單音點綴,搖搖晃晃中完成這自我痊癒的旅程。盤恆連綿的山巒、染紅髮絲的夕陽、迷醉雙眼的彩霞,大自然的浩瀚魅力被濃縮在景框裡,世界之大襯托出孓然一身的人有多渺小,洪水般的孤獨感隨著角色心境轉折漸漸發酵,最終孤單卻不孤獨,反而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