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陽溪神傳--罪人的祈禱4

1 / 1

        又是蘭港縣立醫院的急診加護病房,有著十字磨紋的粉藍色塑膠椅上,此刻有王得榮搓磨著的手指,這雙手兩個小時前還在悠閒老練地幫人檢修著過年要用的瓦撕爐,結束年前最後一份工作,在這輩子第八次接女兒下課的路上,這雙手接起了警察的電話,又經過了一系列的入院手續;打了幾通連絡弟弟和警察的電話,最後這雙手落在這排椅子上搓磨著江毓娟幾個月前留下的淚跡。

        一夜過去,一生一死,王家祖先傳送用的神主牌未來將由王得福的大兒子王軒昊繼承。

        監視器錄到了李孟丹跟著旁邊兩台機車在紅燈時間就騎出去的畫面,前面兩台因為是故意算準了車流的空檔,閃過了橫向的來車,李孟丹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她搖搖擺擺騎到了路中央才放下揉眼睛的左手,兩隻手才抓牢龍頭握把,身後的兒子就飛出去了。

這段影片讓王家索賠無門。

        ***

        老婆還在醫院,兒子還在冰櫃,過完了這一生中最難忘的新年,王得榮沒有開工上班,大哥來把爸媽接走了,他確認女兒入睡後,把一直堆在車裡的案發現場物品拿進兒子房間,上次進來是他睹神鹿隊輸球,大贏了一筆之後心血來潮找兒子去釣魚。

把門鎖上的瞬間,王得榮才落下新年來的第一滴淚,抱著那堆遺物枯坐在床沿,數著自己有多後悔。

他數著,早知道就不要答應老婆讓兒子學畫畫的提議;早知道就不要把贏錢的事對王伯耘說溜嘴;早知道那天就不要喝啤酒;早知道就不該找兒子去釣魚;早知道就不要買那張睹票,他平常根本沒在看球賽;早知道就不要跟那個老同學見面;早知道就不要去那什麼蠢同學會,若能早知道,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我是廣告,請往下繼續閱讀

畫畫班的錢是他出的,因為自己害兒子被欺負的罪惡感無處發洩;找兒子去釣魚,是因為同事秀出他跟同樣青春期的孩子一起爬山的照片,有那麼一瞬間他羨慕了;簽賭是因為一股質地純粹的貪,犯罪那晚,他想起過王巧芯吃甜時的笑容,卻沒想到過女兒知情後的失落和冷漠。

自從事發之後,王得榮的妻兒三人,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更像自己不存在般地過著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在自己號稱一家之主的房子裡,住的是活生生的冷宮。

王得榮的一生,沒有任何人教過他該怎麼融入自己的牽手和骨肉,他的爸爸哥哥沒有;親戚長輩沒有;學校老師沒有;當兵的長官和同袍沒有;工作的老闆和同事沒有;電視裡的專家和名嘴們也都沒有。一天比一天更寂寞的日子裡,他都只能在那個裝滿猴子和小丑的彩色方框前,擺出故作有定見、有政治頭腦、有權謀聰明和判斷能力的雄雞姿態,催眠自己是部當代政治英雄史詩裡的熱血腳色,逃避著跟英雄二字壓根沾不上邊的真實人生,一天又一天,慢慢像生了根的植物一樣,只能在原地守著只剩工作賺錢這項價值的男人最後的那麼點尊嚴。

王得榮躺在兒子的床上,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做。他回想著這個其實從出生就開始以人類無法察覺的慢速遠離他的兒子,從一開始在他的懷裡嗷嗷待哺,爬,走,跑給他追,學會跟他對話和遊戲, 出遊,上學,一轉眼就到來的叛逆期,到他們不再說話。王伯耘其實十五年來每一天都在一丁一點地遠離他,只是最後這一步突然跑得太遠,他才發現自己抓住的回憶在睡意以前就播完了。

眼淚靜靜滲入枕心,這個夜晚很漫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