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基隆港岸邊,這一天的基隆一如既往地下著雨,雨賢與妻兒擁抱道別,心懷對妻子有妹的無限感激,他登上航向橫濱的輪船。
「等我回來,一定要好好對有妹,要給她過好日子。」雨賢心想,站在甲板上,望向家鄉的方向才第一次這麼深刻地意識到,岸上這個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來的女人對他而言有多麼重要,沒有她的支持和成全,恐怕自己這滿腔抱負就要埋沒在公學校的日常庸碌裡,永遠沒有啟航的時候了。
清冷的春雨和飢餓,把不滿三歲的小仁甫給弄哭了,有妹在岸邊朝甲板上的雨賢揮手道別,另一隻手一邊夾著油紙傘一邊按著仁甫的頭,試著安撫哭泣的孩子。
大船離岸,淚水滑落有妹臉頰的那一聲啪搭,被小仁甫的哭聲蓋過;仁甫的哭聲被基隆的雨聲吞沒;基隆的稀哩雨聲又在輪船高雄丸雄壯的汽笛聲中渺弱,汽笛與船的機械聲響,伴著浪潮,載走了有妹的丈夫,雨賢在甲板上瘦高的身影隨著船的動力推進變得越來越小。一直到看不見彼此了有妹才垂下手,彎身安撫也不知是在哭餓還是哭爸的仁甫。
油紙傘完全不管用,回到台北的家,有妹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身體到心裡,都是冰冷濕透的,雨賢帶走了這幾年他在公學校上班存的積蓄,接下來的日子她只能靠自己教書養孩子了。
只是,她就喜歡這個偏執又神經質的男人;這個平常摳門到不行卻每個月噴錢買音樂書的男人;這個老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准別人吵他,自己卻總拿筷子敲敲打打的男人;這個完全不懂甜言密語又對家事育兒毫無助益,拿起琴來卻比誰都深情浪漫的男人。認真喜歡,不是將就於親命媒言之婚的喜歡,所以心底的那潭寒泉雖冷,也還是微微回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