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花(小說局部)6
高雄丸沿途停靠基隆和門司港,終點站在東京近郊的橫濱,在這之前台灣北部的人們大多只能選擇搭基隆到神戶的高砂丸或蓬萊丸航線,到了神戶還要坐好一段火車才能進到東京市內。
雨賢從橫濱大港下了船再搭京濱線到上野,窗外的植被不若台灣的長年鮮綠,有稻黃、紫褐、焦棕、松綠和一種說不上來的灰與藍天交織,離開海邊越遠,東京乾冷的天氣就越張狂地發起了首波的文化衝擊,這讓雨賢非常不習慣,空氣乾得他眼睛和喉頭都雙雙發疼,許是濕度的關係,東京的陽光下什麼東西看起來都是乾爽的顏色。
奇怪的是,在台灣的冬天,濃重的濕氣會把寒冷帶進人的筋肉骨髓,即使全身包得像肉粽也依然會冷得發抖,東京的溫度比基隆低得多,有被大衣包裹的地方卻都是暖活的,難怪一條先生和公學校的幾個日本人同事總是說台北的冬天比東京冷,他還以為是騙人的,原來是真的。
全日文的環境讓他又新鮮又緊張,雖然平常上班辦公也都是說日文,買的音樂書也大多是日文,他的腎上腺素還是在這背水又無援的新天地中大量分泌著。
四月一日就要開學了,安頓住所、寫信回家和報到入學讓他沒有餘暇多看幾眼這個全亞洲最繁華先進的城市。雨賢在公學校的日本教諭(類似主任的教師職位)白石先生知道他到東京,特別幫他寫信連絡了住上野的親戚去車站接他,是一位叫夏希的老婆婆。
約莫兩點,上野車站的不忍改札口,白石夏希穿著一襲深棗色的留袖(婦人和服),駝著背在乾冷的早春中舉著一把畫了詰碁(圍棋題目)的紙扇,那是相認的標記,她的另一隻手上是寫了雨賢名字和特徵的紙條。夏希婆婆有些微微的老花,在人群中一眼認出行囊裡有個琴盒的雨賢,便走上前出示手上的小抄說:「すみませんが、私、この方を待ってますが……。」
「あ、私です。白石さんですか。」雨賢摘下帽子向她鞠了個躬。
「うん、じゃ、行きましょうね。」夏希婆婆輕輕點頭,廢話不多說地領著他就往外頭走,走沒多久就到了。
白石家位在電車高架旁的巷裡,看起來並不寬裕,夏希婆婆一回到家便溜進廚房裡燒水,看見雨賢先是入門脫帽一鞠躬,又是「お邪魔します。」,連脫鞋都知道要鞋尖朝外地放,挑著一邊眉毛嘀咕了幾句才親切了起來。
雨賢謹記著一條先生和每個日本同事的叮嚀,小心翼翼地應對進退著,僵硬地正坐在桌几前,活像是場禮儀考試,這些生硬又不自然的習俗模仿讓夏希婆婆覺得怪好笑的,倒了杯茶給他便問起在台灣的白石先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