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說~動物園
男孩秀氣的指尖在白鍵與黑鍵輕快的彈奏著,他的神情專注,面容放鬆,他的腦海裡飛快的閃過那些總讓他感到憂傷痛楚的回憶,唯有當他沉浸在樂符飛揚之中,他才能稍稍感受到平靜,而這時也才能溢出那溫熱他心的暖陽,她甜美的笑容總能讓他感受到寒冷以及絕望之時,擁有存活下去的一絲希望。
她每天都經過一家樂器行,琴房裡傳出的那陣陣悠揚卻悲傷的曲子,總是一遍又一遍的彈奏,每天她會坐在琴房窗台下,聆聽著,就好像偷聽一個人無須言語表達著心事,而她能精準無誤的解讀,她與琴手間無形的默契,一個默默聽著,一個緩緩的訴說著,他們之間如此親密卻有著距離,這樣的距離都讓兩人感到自在舒適又享受。
女孩與男孩從不相識,卻好像認識了好幾個世紀,他們的靈魂認出了彼此,擁有相同破碎的心,那不完整的自己像是看到另一個自己,那是一種能夠互相索取給予的情感,那從未被懂被理解被接納的自己,像是浮萍漂浮已久,如今像是找到了根,能夠互紮在彼此懷裡。
男孩不停歇的彈奏著那首他自己創作的曲子「我想愛.....」,那是首沒有歌詞的曲,有許多人想為這首曲譜詞,都被男孩婉拒,男孩總是說:「我還在等那個教會我愛的人。」
女孩騎著單車,在那滿是黃花風鈴木的人行道上,她腦海裡想著的是那個在她11歲時見到的那個男孩,她還記得那天母親與父親帶她與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男孩到動物園。
母親對女孩說:「今天帶妳出來玩,我們還邀請了另一個小男生,與妳一起作伴,他有些不同,因為他沒有父母,他是孤兒院的孩子,等等和他說話時盡量有禮貌點。」女孩聽完懂事的點點頭,母親這時露出溫柔的笑容摸摸女孩的髮稍。
男孩一個人站在動物園售票口前,有些手足無措四處張望著,他記得到孤兒院得那對夫妻,上周日他們過來探望他時,給他買了套新衣服,相望這周能與他一起到動物園,他們提到了他們的兩個女兒,還說會邀請他們的女兒一同前來。
他是孤兒,他沒有手足,只有孤兒院裡的朋友,他三歲父母便雙亡,沒有見過任何其他親戚,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他只明白一個道理,如果想存活,必須靠自己的力量,若想獲得資源,他就必須懂得賣乖,還有適時的示弱。
這對夫妻人很好,從他們眼裡,男孩可以看出他們渴望有一個兒子,而他就像是一個完美的替身,滿足他們的想像。
那對夫妻帶著一個小女孩走到他身邊,母親熱情的摸摸他的頭與肩膀,上下看了他身上的新衣服,微笑的說:「宇瀚,你的身材比例很好,這套衣服真適合你,穿在你身上真帥。」
男孩靦腆的笑著低下頭,他不習慣,從未被稱讚過,從未獲得過新的用品,也從未有人專為他買一套新衣服,只為給他,這是第一次,心底淌過一絲暖流,那是一種很陌生卻感到舒服的感受。
父親在一旁看著男孩,也很開心的湊上前,摸摸男孩的頭說:「今天就讓自己開心的跟心柔一起玩耍吧!」說著,將那一直站在一旁的女孩牽到他面前。
那女孩烏黑長髮及腰,額前瀏海被微風吹動著,眉宇間散發著清純,美麗秀氣的雙眼裡裝著純真的善意,她彎起小巧的紅唇,試探的問著對他說:「你會保護我嗎?」
男孩聞言,愣住了,這女孩與他初次見面,怎麼就能這麼問他?他們是什麼關係,她根本就不認識他,不知道真正的他,更不了解他的為人,她怎麼能輕易向他索討信任呢?
女孩見他愣住不動,以為是他在害怕,於是走上前,附在他耳邊,悄聲的說:「沒關係,如果你害怕,我來保護你。」說完,女孩主動牽起男孩的手。
男孩更是瞪大雙眼看著女孩緊牽自己的小手,以及那女孩臉上露出的那堅定溫柔的笑容。
他的人生到目前為止,從未有人保護過自己,更不要說是一個看似比自己柔弱的女孩。
女孩經過路口,停下等紅綠燈,此時對街也有一個男孩正在等紅綠燈,他們彼此相望,像是不受控制般的,無法將雙眼從對方身上移走,女孩湧上一股相似的感受,男孩皺著眉,腦中飛快的閃過各種可能,會是她嗎?
號誌燈跳成可行走的綠燈,男孩與女孩都沒有移動,他們在各自的心中思考著自己的懷疑,那日在動物園的美好,各自在他們心底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男孩因為那段記憶感受到了被愛,在那之後,直至現在,都不再曾有,有許多事物,一但嚐受過了甜美,失去時,隨之而來的將是無止盡的折磨,多麼希望從未擁有,也就不會有痛楚,但那溫暖卻甜美的教人貪戀,強烈的渴望,就像吸血獸那般,終日無時無刻想要再品嚐,哪怕只是一滴或是相似都想擁有,然而,出現在眼前的,是如此相似,卻無助的一點勇氣也沒有。
女孩望著男孩,她心底想著他不是那個人,歲月經過,當初的面容早已模糊的識不清了,更何況,他們只相處過短短的六小時,她算什麼,人家早就不記得她,只有她還傻傻的以為自己在那個人心裏有多重要嗎?
更何況,母親說過,當她再回去找男孩時,孤兒院早就不在了,整個院所樓去人空,那些孩子都不知道已經被轉去哪了,如果那男孩還在,或是有緣份,如今他是她的哥哥,大她一歲的哥哥,她一直渴望有一個兄長能保護她,疼愛她,然而有些想望也不就是一種單純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想透了這些,他們擦肩而過彼此的身旁,不約而同的回頭看了彼此一眼,那一眼,就好似將所有想說想問想望的一切,在那一瞬間都交待清楚了。
男孩依然不時的彈奏著那首「我想愛....」,只是這次不同的是,他有種感覺,被無形默默陪伴著,有個人看見真實的他,依然不離不棄的聽著他訴說的那些情懷,他不再感到孤單。
女孩依然總是在每日回家路上,坐在琴房外窗台下,聽著男孩每日彈奏著不同的樂曲,那是一種無可言說的藉慰與陪伴,他們互相依存著,縱使男孩不知道她,但她卻能清楚感受到,男孩彈奏的每一首曲子都像是在對她訴說,就好像那日在動物園,彼此陪伴著彼此,在彼此眼中都是最單純真摯美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