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倉庫改建而成的餐館,隱身在台北中和南勢角山上烘爐地一帶。此處地偏,多為廟宇,群山環繞,連峰不絕。山雖不甚高,可是座座拔尖陡峭,上山的路自然也就蜿蜒曲折,辛苦異常。若不匆忙,這迂徐的路程,被茸綠的青山環抱,塵囂漸遠,向晚的天空升起一輪皓月,倒也是令人遊賞不盡。上到了頂端,大片壯闊風景,讓我瞿然而驚。立於烘爐地南山福德宮前,竟可俯覽整個台北盆地,東是新店溪橫貫而來,西是大漢溪從南向北流去,二溪交會於中,更遠處則是觀音山、大屯火山群,再遠些看不見的,便是出海口了。夏末初秋,落日的餘暉未盡,玫瑰色的煙霞半掩著柔媚的台北。我預定的餐館山間倉房,正在附近的巷弄裡備餐。
山間倉房是一間全蔬食的日式懷石料理餐館,無菜單提供,需要提前預定。招牌藏於草壑之中不大明顯,但店內的佈置極其雅緻,木門木柱木盤,茶席茶湯和茶香,二樓更是以日式榻榻米鋪地,客座與客座間以簾子區隔,燈光柔美,人影迷離。店內播放著琴箏樂曲,燃著悠悠的檀香,茶几上還擺了一本金剛般若波羅蜜心經。說是日式,但四圍皆是佛道融合的禪寂感。餐館外有植栽,樑柱上有植栽,菜肴的擺盤上亦有植栽,而且是真真實實種在木頭上的植栽,美雖美矣,依舊活得自在。據說這裡的老闆本是一名專精生魚片的日本職人,因緣際會下由葷轉素,在此處生根。究竟原由,未有深究,我也就不敢妄言了。
素食向來是最考驗廚師功夫的。為何這麼說呢?肉與海鮮等葷食材,乃至蔥蒜等辛香料,通常味道強烈,常人容易區別。但蔬果等素食材,味道一般清淡相似,要怎麼在這樣的基礎上變化出各種口味使人區別,則是要花費心思了。山間倉房在蔬食料理的拿捏上很有意思,讓我長了不少見識。前菜是海龍藻類,富含膠質,像芥末般的辛辣感,吃下去後立馬提神醒腦,味道頗正,讓人不禁認真看待接下來的料理變化。再上的南瓜湯極甜,瓜不過老,中間放入夾雜清香的松子兼顧口感,南瓜濃湯常見,但加入松子覺得份外和諧與新奇。炭烤有機玉米筍,以原始玉米葉包覆烘烤,但滋味清甜仍舊富含水分。我撥開葉子後,玉米多鬚,相當原始天然,第一口吃下時還不習慣滿口鬍鬚,但玉米鬚能降血壓,很是健康,蘸些豆豉,滋味香濃能幫助開胃。接續的素菜鐵定少不了豆腐的,山間倉房的豆腐是用鹽滷作為凝固劑手工製成,鹽滷在近年養生飲食裡格外風行,它由海水提煉而成,含有鐵、鎂、鉀等豐富的礦物質,雖然以此方法做成的豆腐表面較粗不光滑,但口感還是水嫩。上面淋點金針菇醬,口感立刻濃郁起來,下方泡著一池山間倉房的自家清醬油,自有一種甘甜。
而晚餐中讓人最驚豔的無非是號稱素食干貝的杏鮑菇料理了。主廚用了羅勒青醬加白松露來點綴杏鮑菇,青醬味道滿溢著羅勒的鮮與橄欖油的香,將杏鮑菇的甜一筆勾出,再加上氣味濃重的松露,只消一點點,香醇的韻味就能佈滿食客的鼻腔與口腔,味道層列多變精彩萬分。炭烤蘆筍百合更是將素菜做出像葷菜一樣重的口味,尋常的蘆筍竟能烤出鹹香之味,不僅不乾不澀,還能保有油品天然的香氣,加之油醋蘋果丁和日本的辣椒絲,著實具有一道主菜的風華。
喫罷,飲了幾盞茶,邁出門外月兒已在山尖高了。晚風習習吹來,人聲漸次消停,我望多幾眼台北的夜景,覺著隱身山中好好地喫個晚飯,真是無限暢好。給自己留點感受寂寥的餘地,然後再動身準備下山,緩緩步入塵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