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出身體的自由
我拿起了剪刀打算替瀏海除去遺憾太長的煩惱。
自己執刀可以不顧後果地任性妄為。我不會從垃圾桶撈出細碎短小的鋼刺試圖黏回髮尾彌補，也不捨得怪罪自己身為門外漢，卻想省小錢勝過花錢求心安。
看著鏡子伸出食指和中指，將薄得像一絲雲霧的瀏海聚攏在眉間，低著頭對準垃圾桶。必須用力抬高雙眼撐開眼皮，像妄想能看到眉毛似的盯著待宰的瀏海。
《圖片來源：https://unsplash.com》
我們一起活過了35個年頭，雖然毛囊的髮量自知它不再像年輕時豐碩，但它總是無條件地信任我。無論今天找來了誰對它亮刀，它從不顫抖以示拒絕。為避免瀏海轉瞬成了邊緣齊整的珠簾，必須將剪刀呈45度角一小撮一小撮地左右來回慢動作開合，每一刀都是膽怯的試探。
你自己DIY剪過頭髮嗎？還是親密的那個誰曾經幫你吹乾頭髮，梳理齊整，和你一起笑著說剪得好醜啊，剪壞頭髮了，怎麼辦…？幸好我不曾有過這般嬉笑甜蜜的回憶。頭髮的長短和顏色變化由我全權做主，讓髮絲在我的人生中有資格享受100%獨立，像不被豢養的馬，任冠毛和馬尾在揚起風塵的大地飛舞，英姿綽約。
《圖片來源：https://unsplash.com》
剪了幾刀後，我蹲著端詳眼前全身鏡中模仿我的瀏海，確認和原髮型相去不遠，才繼續進行此細緻無聲的工程。長度約三釐米的烏黑髮絲彷彿被機器的利刃一刀斃命，順著生產線滾動，墜落收集髮絲的深淵。若是寂靜涼爽的秋夜，必能聽到髮絲碰觸垃圾發出嬴弱道別聲。可惜，此時正逢酷暑，烈日灼灼，我只聽見國產電扇雖功能陽春，卻一肩扛起負責維護人們幸福感之重責大任，發出廉價的呼呼聲。
DIY修剪瀏海追求省錢、省事，以及自己看得順眼。其實工具採用專業美髮剪刀或打薄剪刀、一般剪刀都無所謂，技藝普通，則以平庸的工具理出尚可入眼的髮型即可。畢竟漫漫長日，一個人頂著瞬息萬變的天氣騎車上班，終日坐在電腦前如機械般辦公，開會時同事盯著展示報表的螢幕出神，回家後家人各自和手機親密談情說愛，又有幾人細心發現那被削去了幾釐米的瀏海，而後品評鑑賞一番？
《圖片來源：https://unsplash.com》
換個角度想，該慶幸自己尚握有決定自己外表的權力，雖然那權力如顯微鏡下的生物細胞般卑微渺小，卻有撫慰我，將我的靈魂領去上弦月安坐晃腳紓壓之功效。平凡人欲坐擁金山銀山，打造夢想中的城堡難如登天。至少我們擁有身體這副複雜難解卻近乎完美的軀殼，還能對它為所欲為，哪怕放任其肥胖臃腫，鍛鍊美妙體態，作畫刺青皆可。
《圖片來源：https://unsplash.com》
我最終只把長及眉下的瀏海修剪至眉上，便收工作罷。居家動手剪完頭髮可不能拍拍屁股就走，我起身把垃圾桶踢回長年賜予它的固定角落，讓不及百元身價卻坐擁金剛不壞之身的事務剪刀躺回抽屜，放任其繼續細數時光，噤若寒蟬般體會永生帶來的絕望，不見天日。
所幸今天剪得夠快，雙腿蹲著十分鐘內尚能佯裝年輕，麻痺感不至於流竄下肢，使身子的主人連在自家一方小天地都無法叱吒天下。我站在全身鏡前隨性撥掉沾在臉頰和鼻頭的髮絲，赫見一根短小剛硬的頭髮意外插入淚點，我一邊流著眼淚嘗試取出，成功以指尖摳出後，眼白也滿佈血絲，隱隱作痛。
《圖片來源：https://unsplash.com》
耍小聰明終究得付出代價。但我暗自竊喜髮絲和流逝的歲月本質迥異，歲月流逝後總是讓人回顧惋惜，而髮絲穩固地留在頂上才有其價值。它為人打造形象，身負重任，任人又抓又剪又染，仍永遠闃寂無聲，低調奧援。
Read More 夢裡實現的夢
《封面圖片來源：https://unsplash.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