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隱藏的思念｜我的女朋友有病｜織夢人原創小說
神奈川県・03/21・11：35
Los Angeles・03/20・19：35
「妳到底是要嚇死誰？」空挑起秀挺的眉，以那雙跟夏帆如出一轍的杏形美目，瞪著電腦螢幕對面坐在自家沙發上一臉心虛的姊姊，毫不留情地連珠炮吐槽：「我還以為撞到擦得太乾淨的玻璃門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貓狗跟鳥類以外的生物身上，妳出門忘了戴隱形眼鏡嗎？是有多恍神才會把自己撞到頭破血流？」
夏帆小心地摸了摸瘀青的鼻樑骨，疼得齜牙咧嘴，縫了三針的額角已蓋上了紗布。她順手撥了撥長度剛好過肩、染成奶茶棕的微捲髮絲，對著怒氣沖沖卻不掩其秀氣漂亮的弟弟露齒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認：「唉呦，不是恍神能形容的程度啦，我昨晚沒怎麼睡，出門的時候根本連魂在哪裡都不知道。」
趁著空繼續數落他老姊的時候，我迎上夏帆的視線，小心地和她交換了一個眼神。
別讓他們知道……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知道了。
「本來妳品味就不怎麼好，好在臉長得還挺可愛，這下要是額頭留疤了怎麼辦？不化妝還能看嗎？」
她一撇嘴，反駁道：「哼，在這裡才沒有人在乎你化不化妝呢！我有一些朋友在以前開刀的疤痕上刺青，我覺得那樣也很美呀。」
「妳腦子撞壞啦？難道妳要一輩子待在外國嗎？」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一雙靈動的眸子，氣呼呼地說：「化妝是提升自信和專業感的手段，也是尊重別人的禮貌呀。」
夏帆一臉嚴肅地連連搖手：「空，我們全家最漂亮、最會打扮自己的就是你了，家庭造型師的位置非你不可。所以你就繞了我吧，我真的不擅長這種事。」
空聞言優雅地翻了白眼：「姊，我認真覺得妳大概買不起我的全套服務。」
夏帆敗下陣來，順勢將矛頭轉向我：「你怎麼就不知道把腦筋動到你旁邊那個有錢沒時間花的男人身上？」
「悠生哥先天條件高人一等，就算一年365天都穿襯衫配黑褲也足夠了。」空冷靜地起身，將螢幕前的座位讓給我：「他的時尚會使普通人顯得更普通，卻能完美襯托出他與生俱來的優勢，我非常欣賞他的個人風格。」
呃……其實也不是有意要建立什麼風格，只是我懶得思考要穿什麼，才會「幾乎」一年365天都是襯衫配黑褲啊……
我苦笑著坐到空那一看就要價不菲的曲面設計螢幕前，而空善解人意地藉口要去倒茶而離開房間，順手將門扉帶上。
幾乎在關門聲靜止的那一瞬，夏帆臉上的表情便整個垮下來，鼻樑上的瘀青與眼下的黑眼圈相呼應，憔悴的模樣在卸下名為笑容的面具後表露無遺。
我長吁一口氣，代替她露出微笑，指尖虛浮地劃過她螢幕後的臉頰：「很痛吧，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怔怔望著我，不發一語。我望著她開始眼眶泛紅，晶瑩的淚水盈滿雙眸，無聲滑落臉龐。
「我該怎麼辦？」她輕聲地說，顫抖的手抽出一把衛生紙，卻無法阻止不斷湧出的淚水：「我好害怕，我感覺自己好像快窒息了。我的腦子裡有個聲音在不斷嘲笑和指責我，它說我是個廢物，我什麼也做不好，我應該去死。」
我沒有說話，就這麼由著她哭了好一會兒，在寂靜乾燥的空氣中她的抽泣聲顯得格外清晰。
「妳什麼時候要重新開始接個案實習？」
聽見工作相關的提問，她反射性地坐直了身體：「我已經申請好單位了，春假結束後就會到單位實習。」
我聽了忍不住呻吟，單手扶了扶額頭，房內帶有茉莉和薄荷的清冽香氛沒來由地讓我一陣暈眩：「原來妳最近突然崩潰是因為這個？」
既然解出壓力來源的Y是什麼，那麼X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她虛弱地笑笑，徒勞地擦著止不住的眼淚：「我很沒用，我知道。」
「唔……」我想了想，認真地說：「至少妳還活著，對嗎？只要妳還活著，對我還說就已經足夠有用了。」
「喔，別哄我了。我不要整天躺在床上，當個只剩下基本生理機能的廢人。」她哭著說完，然後又是一陣崩潰大哭。
我往左瞄了一眼房門的方向，將電腦音量調低，同時翻著芥末黃的帆布斜背胸包找耳機。
「我不能跟妳保證妳不會變成那樣，但我可以保證，如果妳以這種狀態回單位實習，我一定寫信舉報妳的臨床督導（Clinical Supervision）。他放任自己督導的實習心理師陷入這種狀態，而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就已經足夠令人髮指了。」我將藍芽耳機戴上，冷靜地說道。
「喔不，那是我的錯。」她搖了搖頭，像是恨透了自己的軟弱無力：「由於文化背景差異，我跟督導之間始終無法建立良好的信任關係。他自己平時工作也很忙碌，我不想再去麻煩他。」
要不是我戴著隱形眼鏡，此刻的我實在很想學空那樣優雅地翻個白眼：「夏帆，我只能說妳的諮商倫理跟心理衛生都白學了。」
「對不起……可是我、我覺得自己不能再逃避這件事了。」她垂下腦袋，不敢正視我的臉。
我撂了撂自己略微蓋過眉毛的瀏海，不經意想起以前夏帆特別喜歡揉我的頭髮。「像狗狗一樣蓬蓬軟軟的，摸起來超舒服！」她曾經如此評價我的頭髮，一面咯咯笑，一面揉亂我出門前辛苦整理好的髮型，一面還命令我絕對不准把頭髮理得更短。
我不懂為什麼女人總是喜歡把男朋友類比成可愛的生物或物品，不過看她笑成那樣，我也懶得跟她爭辯自己比起可愛更多的是帥氣，反正她開心就好。
沒錯，她開心就好，這是我對她唯一的期待。我以為這樣的要求很低，對她而言卻反而是太過份了，因為她做的每一件事，沒有一件是出於「我做了會高興」的動機而去做的。
「我知道妳很會忍耐，總是要求自己去嘗試未知的事、超出能力範圍的事，只要妳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妳不惜一切代價也會抓住它。」我緩緩開口，謹慎地選擇措辭：「妳總是願意去學習，去反省，去接納，去付出和改變。這些行為沒有錯，妳的出發點和理想也沒錯，但妳的心態錯了。」
她茫然地偏了偏腦袋，開始專注思考之後便不自覺忘了哭泣：「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吁了口氣，心知這不是一時半刻能講清楚的事，當機立斷地決定先回頭解決眼下的問題：「夏帆，我知道妳急著想把剩下的實習時數補完，趕在今年畢業，但以妳現在的情況，真的不適合回單位做諮商晤談，妳同意嗎？」
她不甘心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同意。」
「好，我們都知道妳距離碩士就差那幾百個實習時數，如果妳無法實習，似乎也暫時沒有待在國外的必要了，對嗎？」
「……對。」
我們沉默對視，等著看彼此誰先讓步。最後她嘆了口氣，抹了抹臉上殘存的淚痕：「我會盡快再去辦休學，然後訂機票跟整理行李。」
「我……」我硬是把到嘴邊的肯定句吞回肚裡，轉換成口吻較為尊重的問句：「妳需要我過去幫妳嗎？」
不出所料，她猛力搖頭，臉上的表情非但沒有感動，反倒還有些害怕：「不……我怎麼能……這樣太麻煩你了。」
我靜靜一笑，撐頰凝望著她：「我目前在做的專題今天剛告一個段落，收尾的部分，我打算交給湊去處理。接下來……應該會讓自己休個假吧。」
她瞪大雙眼，滿臉的不敢置信。這也難怪，三年來我們約定每晚至少通一個小時的電話，每年兩次飛到彼此的城市小聚，從來沒有額外的驚喜，畢竟我們都把自己的事業和生活看得太重要了，沒有誰想多犧牲一點。
不過，事到如今，我也開始懷疑……究竟是我們都把事業和生活看得太重要，還是我們都把對方看得太重要，所以才一個勁兒地埋首於自己的事業和生活，生怕滿溢的情感打破彼此努力維繫的平衡。
「妳想聽我的真心話嗎？」我感覺自己臉上的笑意更深，說真的，光是想著很快就能夠見面這件事，我就忍不住咧嘴笑得像個傻瓜：「我好想見妳，好想待在妳身邊。」
遠距離最讓人感覺寂寞的片刻，其實也不過就是ーー妳哭泣的時候，沒辦法替妳拭去淚水；妳痛苦的時候，無法以擁抱安慰妳；即使明知妳在做傷害自己的事，也無法在妳身旁阻止妳。
她先是忍不住跟著笑開，接著又捂著嘴哭了起來。又哭又笑的狼狽模樣看著可憐，卻也蠢得可愛。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半開玩笑地囑咐道：「看在我大老遠接妳回家的一片赤誠上，這陣子離窗戶啦、頂樓啦，陽台之類的地方遠一點，知道嗎？」
我輕輕關上房門，回頭便看見工作室的主人一臉清冷地雙手抱胸，倚在一旁的牆上。面龐傾斜的角度讓他俐落的下頜線一覽無遺，淡褐色的眸子閃爍著危險灼人的光芒。
他挑起單邊眉毛，薄唇吐出一句不算邀請的邀請: “Shall we tal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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