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好想死，但也好想活著｜我的女朋友有病｜織夢人原創小說
「夏帆。」在事態發展到更糟糕的地步之前，我開口喚了她的名字。
「幹嘛？」她沒好氣地回頭，看見我手裡捧的東西，表情瞬間軟化，喜上眉稍：「怎麼會有這個！」
我微笑，將盛在白瓷小碗中的鹽漬櫻花與白蘿蔔片推到她面前：「妳喜歡吃，我就趁著季節多做了一些。」
算起來，她也有三年沒看過櫻花了。
她一把抓起筷子，一口白飯一口漬物，速度快得好似風捲殘雲，看上去幸福得不得了。被晾在一邊的空面如死灰，默默跟著提起筷子。而我勾起一抹微笑，沾沾自喜。
看吧、一切都在掌握之中ーー才怪呢。
走出充斥消毒水氣味的急診室，春天夜晚的寒風撲面吹來，我默默拉緊了身上的黑色大衣，仰起頭，彷彿可以看見命運之神在對我扮鬼臉。
趁著夏帆去洗手間，我與空達成了共識，在我們三人都做好準備之前，暫時瞞著夏帆父母她休學回國的事。
那之後，空回家休息，夏帆被我趕去客房補眠。我獨自收拾餐桌，洗好碗、清理廚房，整理好行李，然後拿出筆電打算稍微處理一下工作。
為了去接夏帆，我臨時推掉了不少客戶的案子，因此改期的委託更是不計其數。再加上雨宮小姐的那檔事，唉……接下來我可有得忙了。
戴上耳機，以巴赫的大提琴曲作為背景音樂，專注投入工作時，我幾乎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再次抬起頭時，落地窗外的天空已成了一片火燒似的紅。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不經意望向門扉緊閉的客房。說起來，我在這裡坐了這麼久，似乎一次也沒看見她離開房間？
「夏帆？」我敲敲門，沒有回應，便直接扭轉門把推門而入。
拉上窗簾的房內一片漆黑，寧靜得幾乎凍結的空氣中，能聽得見空調運轉的輕微聲音。我踏進房內，被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勾起心底的不安，連忙按下電燈開關。
眼角瞥見床上亂成一團的棉被，我皺了皺眉，決定暫時置之不理。再往前走近一步，我便看見了她。
首先吸引我目光的，是木地板上大片的紅褐色血漬，一旁的全身鏡映出了側身倒臥在地的她，連她身上的碎花洋裝、她的髮絲，也浸染了斑斑血跡。我本想喊她的名字，聲音卻莫名地哽在喉嚨。
我強迫自己轉開視線，伸手扶住牆壁，隱忍著剎那間湧上的恐慌，深呼吸三秒，然後拿起手機叫救護車。
左右兩手，以及脖子，被美工刀劃開了深淺不一的割傷，右頸上其中一道割傷劃破了靜脈，造成大量出血，血壓過低而暫時失去意識。急診醫師縫合了幾道較深的傷口，將傷處包紮妥當，囑咐了幾句照料傷口的注意事項，便讓她回家休息。
她還穿著那件染血的櫻粉色碎花連身裙，袖子底下的傷口覆蓋著紗布，但劃過她纖細手臂與白皙脖頸的、那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傷口，依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默不作聲地牽起她的手，離開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急診室，踏入了春季微涼的夜色。我們沉默地走著，一路無言。
「你在生氣嗎？」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問道。多麼白痴又傻的問題，但她卻問得如此認真，如此小心翼翼。
「嗯，我很生氣。」我沒回頭，但卻感覺她握著我的手緊了一緊。真是的，簡直像個犯錯的小孩子。
「我覺得生氣，因為妳不珍惜自己，我也對自己生氣，因為我幫不上妳的忙。」
「對不起……」
「妳現在該說的話，不是對不起吧？」我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忍不住心軟，回身對她張開雙手：「過來。」
她愣了一下，然後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一頭撞進我懷裡。我像哄孩子一樣輕拍她的背脊，此刻還能像這樣擁抱著她，就讓我感到無比慶幸了。
「妳不是失敗的人。」我彎下腰，湊在她耳畔低語：「妳不是沒人要的孩子，妳不是沒用的垃圾，妳不是廢物。」
「妳是我除了自己之外，在世上最珍惜的人了呀。」
光是想到妳可能會變成一具躺在棺木中的冰冷屍體，我就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的雙手揪緊我的衣服，纖細的背脊因哭泣顫抖。不一會兒，我身上的白襯衫就跟她身上的裙子一樣，整個被弄得濕濕黏黏了。
片刻後，我鬆開她，從隨身的斜背胸包裡拿出面紙：「妳想搭計程車回家，還是搭公車？」
「嗯……我都可以啊。」她接過我手上的面紙，表情還有些恍惚。
「那搭公車吧。」我領著她走向眼前的公車站，讓她與我在長板凳上並肩而坐。除了我們之外，這裡空無一人，螢幕上一張張公車即時路線圖切換顯示，冰冷的白色燈光照亮了整個公車亭。
「拿刀割自己的時候，妳在想什麼？」我仰起頭，閉上雙眼，感受微風撫過面龐。
她安靜了好一會兒，躊躇著回答：「你真的要聽嗎？」
我點頭，沒講話，讓沉默引導彼此的思路、醞釀開口時機。
「我在想，我好希望有人來救我。」
「嗯，還有嗎？」
「……我好想死，但也好想活下去。」
「嗯。」
「我好害怕，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睜開眼，看見她彎身將臉埋在雙膝之間，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低聲抽泣：「我不想變成廢物，但現在的我不就跟廢物一樣嗎？」
我一言不發地望著她，任由她哭著，其實心裡跟她一樣想哭，但我不能。
「我……我好想振作起來，負起我應盡的責任，但是我好累、好痛苦。我不敢睡覺，因為每天早晨醒來，腦子裡就忍不住浮現我死去的畫面，在那些想像中，我衝出馬路、跳樓、上吊，像是沙盤推演一樣，但我從來沒有勇氣真的去做，我連死掉的勇氣都沒有！」
我摟住她，她巴著我的脖子，嚎啕大哭，哭得像個孩子般放肆而無所顧忌。聽她這樣哭，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從看見她倒地開始就拎在半空的心臟，到了此刻才終於穩穩落地。
能哭就好，至少妳還能哭，我們出生後幹的第一件事不就是哭嗎？
「妳已經好累了，不是嗎？」我闔上眼，揚起臉，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溫熱的液體悄然滑落臉龐。馬路的車流聲、風聲，和她的哭聲融為一體，公車亭裡很冷，但她的身體是暖的：「妳很努力想要站起來往前走，但斷了腿的人要重新站起來，就得聽醫生的話治療復健，好好休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妳不是不負責任，妳只是需要待在安心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需要他人的支持和照顧。」我迅速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微笑地輕撫她的腦袋：「妳真的已經很努力了，現在妳可以嘗試去努力照顧自己的需求，因為照顧好自己也是妳的責任。」
「我會陪著妳……讓我陪著妳，好嗎？不用擔心給我添麻煩，我會像照顧斷了腿的人一樣照顧妳。」
慢慢地，她安靜下來，抽光了我給的面紙，才好不容易擦乾眼淚鼻涕，然後把手上那團衛生紙直接塞進我的大衣口袋。
「那你要背我回去嗎？」她紅通通的眼睛望著我，鼻子也蹭得紅紅的。
「啥？」
「你不是說我腿斷了，那你要負責背我回家啊！」
「……」
面對女朋友的時候，話還是別說得太滿比較好。
我默默拿起手機，撥通了每日只睡四小時的夜貓ーー春原湊的電話。
不出所料，他在兩秒鐘內接起電話：「嗯。」
「你在哪？」
「……銀座，Four Seasons（セブンシーズンズ）。」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然後壓低了音量說：「你喝酒了嗎？」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來玩的。」
「你又孤家寡人的去酒吧點無酒精飲料了？」我忍不住揶揄。
「你這傢伙……少說廢話，找我幹嘛？」
「我和夏帆在○○醫院外的××公車站，你能載我們去我家附近那間2 AM咖哩專賣店嗎？」
這回攻守交換，我成了被冷嘲熱諷的對象：「這個時間跟女朋友在醫院？你選約會地點的品味未免也太差了吧。」
「給我閉嘴，白痴。這不是你該開玩笑的事。」我冷聲說。
「嘖，你這馬子狗。知道了，等等啊，我這就過去。」他乾脆俐落地掛了電話。
我回頭看向夏帆，她露出了一臉貓兒撒嬌似的無辜神情：「你不想背我回家嗎？」
該死，他們應該立法禁止這種程度的可愛行為才對：「先帶妳去吃飯，吃完飯背妳回家。」
「約好了喔。」她把小指伸到我面前。
「嗯，打勾勾。」我也伸出小指，勾了勾她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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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女朋友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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