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庭甜蜜到蛀牙 原來這些都是家暴 爸爸拿菜刀、阿公被玻璃酒瓶砸到頭殼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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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都帶著看紀錄片的心情,回到小時候住的地方走一走,停好車,慢慢閒晃,想起一家人的過去,阿嬤、阿公、爸爸、繼母與繼母的女兒,也就是我姊姊。我們家像公司部門的小團體一般,不怎麼和樂,也有一點點婆媳不合,出產孽子的情況,偶爾爸爸會對阿公阿嬤拳打腳踢。爸爸再娶,繼母、姊姊與我沒有血緣關係,阿嬤阿公疼我、繼母疼姊姊,爸爸?我實在不清楚他的角色是在家幹嘛的。

與繼母相處的那十年,我沒有印象有叫過她幾次媽媽,我與她實在不太熟。某天週末下午,我第一次感覺到我與她的關係好像比較靠近了,繼母說要玩母雞抓小雞,這個會讓孩子全心陷於瘋狂緊張狀態的遊戲,我與姊姊開心的又跑又躲,那場笑聲至今我還記得,因為那就是唯一的一次啊!說真的,我並不強求多一份疼愛,因為對我來說,阿嬤阿公給的愛已足夠,只是我仍希望家庭是和樂且不分你我的。某天放學回來,忽然發現繼母與姊姊搬走了,阿嬤說她跟爸爸在鬧離婚,我沒有問太多,只覺得「唉,我又沒有媽媽了。」

小時候不知道什麼是家暴,只覺得爸爸很容易遇到不順遂就打人,我看過阿公被玻璃酒瓶砸到頭殼流血,看過阿嬤被椅子砸到腳受傷、身體瘀青,也看過爸爸拿菜刀追繼母,這樣的家庭暴力鬧劇,每隔幾個月就會上演,所以我舉雙手贊成他們離婚,能走就走。有一次爸爸酒後跟阿嬤要錢要不成,他砸了手上的飯碗,陶瓷碎片噴到我大腿直流血,疤痕至今都還在,那晚不知道是誰報了警,那是我第一次坐警車、第一次在警局備案。

爸爸主演的三立電視獨角戲

自從他們離婚後,大約快半年的時間,爸爸都沒有回家,我們都想著可能他開計程車開太晚,又剛離婚沒多久,想逃避家裡所以就直接睡在車上,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了。但這一陣子家裡經常接到類似綁票的電話,我們每天戰戰兢兢,還裝了答錄機錄音,準備交給警察,綁票電話每隔兩三天就會打來,電話那頭會有喘息聲,也會有像是爸爸的聲音在喊著「救我」,現在想想,真是有點搞笑,你三立喔!大概兩週後,對方用不到一分鐘的來電說是綁票,要我們拿出三百萬贖回,大家都很不安。

幾天後,阿嬤不知道哪根筋突然開竅說:「有可能是阿中(爸爸的外號)在自導自演。」,她經常有很準的第六感,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下決心不理會對方要求的贖金,心想,反正沒事就是好事,幾週過去了,對方也沒有再來電,而爸爸也蓬頭垢面的回來了,阿嬤問他這段時間跑哪裡去,他只回了一句「謀啊。」過不了多久,阿嬤阿公買的房子,也是我從小長大的房子就偷偷被爸爸賣掉了,我們祖孫三人還因此借住了朋友家一陣子,房子賣掉的錢,全被爸爸拿去地下錢莊還錢,然後他再一次的不知去向。

一直到現在,我在家附近看到不認識的阿貝,都會偷偷端詳一下,看是不是我那自導自演的爸爸,我心裡是非常不想遇到他,不過就算正眼相對遇到了,我應該也會耍帥當沒看見或變聲說:「你認錯人囉。」

然後我就長大也順便叛逆了

直到我上了高中,開始有寫日記的習慣,當時我畫了一個圓桌,桌旁有幾個小圈圈,代表我、阿公、阿嬤、爸爸,還有一位媽媽,雖然我不知道這位媽媽的位置會是誰,我只是按照社會主流家庭的組成畫了幾個代表角色,再用紅筆把爸爸與媽媽打叉。有天我放學回家,看到阿公阿嬤眼睛紅紅的,我問他們發生什麼事,阿嬤說她看到我的日記本,覺得很傷心,很對不起我。我開玩笑說:「哎呀!那又沒什麼,我隨便畫畫的而已。」其實我心中好難過,轉頭眼眶就紅了,我難過的不是這個看似不完整的家,而是阿嬤阿公的自責,我才覺得我對不起你們,讓你們傷心了。

我的叛逆期比較晚也比較長,從大學到出社會都還在叛逆,不想回家、不想說話,跟阿嬤阿公的互動愈來愈少,整天只想往外跑。直到 2008 年 4 月的某個凌晨,阿嬤睡覺時從沙發上掉下來,撞到頭部導致中風,半身癱瘓且無法說話,從等救護車到醫院插管的過程,我瞬間後悔曾經叛逆的一切一切,電視上常有句台詞「要是你能再與我說說話,打我、罵我都好,你快起來啊!」是啊,這就是我當下的心境,她是如此愛叨念,現在卻一句話也無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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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瞬間長大了,開始繳水電費、學會如何洗衣服,還開始張羅阿公吃飯,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些事情不是應該早就要會的嗎?我每天晚上會去醫院跟姑姑輪班照顧阿嬤,我會牽著阿嬤的手睡覺,希望能讓她有安心感,為了不讓她感覺無聊,我會報時,也會談談新聞,還會跟她抱怨公司的事。記得她出院到安養院後,每次去看她,她都會微笑,直到兩年、三年過去,只有我逗她,她才會笑,再來七年、八年過去了,她沒有笑也沒有淚,我再也無法從她的表情看出些什麼

謝謝你們讓我經歷的一切 我現在滿堅強的

這幾年經過幾次大大小小的送醫,第一次急救,我同意插管、急救藥物或強心劑,但拒絕心臟電擊,那次救回來了,我邊哭邊擦眼淚,在阿嬤耳邊說對不起,讓妳這麼痛,但是她無法罵我或安慰我,我心裡知道她無法說話有多痛苦,她以前最愛的就是碎念我。第二次急救是 2015 年 9 月,我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在這之前我心裡就知道阿嬤若有第二次急救,她會不再痛苦,也許是我準備好放下了,過去是我太自私,讓她活下來卻臥床多年,她一定很氣我吧?每次去探望她,我都偷偷趁護士不在,趕緊靠在阿嬤的耳邊,用台灣國語跟她說我愛妳,這是我以前從沒對她說過的話。

說到阿公,他就比較幸運了,因為攝護腺發炎送醫引起敗血症,不到一週的時間就走了,沒有經歷太多病痛,這是在阿嬤臥床期間發生的事,也是我新工作的第一天,醫院打電話問我能不能在半小時內趕到,我一路飆車從士林到松山,要進加護病房前,我還去上了廁所,可能是第一次知道身邊這麼親近的人要離開人世,我想在心理與生理上先做好準備,殊不知自己做好了準備,但阿公卻等不到我了。我經常拿這件事揶揄我自己,竟然在生死一瞬間,還覺得可以有時間去上廁所!也因為這段經驗,我知道我不能讓阿嬤獨自離開,那天,我握著阿嬤的手,在她耳邊用台語一直重複說:「我是蘋蘋,我在這,你不要害怕,阿嬤我愛妳。」然後我就盯著血壓、血氧、心跳數,陪她一起走過生命的終點。

三十多年來,我失去那些深愛與沒那麼深愛的家人,有時候覺得自由了,但偶爾孤獨還是會偷偷地從門縫吹進來,提醒我曾經有所依靠,只是你要比一般人提早獨立囉!想起一些往事時,很偶爾我會在家忍不住大哭,眼淚、鼻涕內牛滿面,但我真的也沒什麼事,只是偶爾需要一個情緒出口。

想跟阿嬤、阿公說:「謝謝你們讓我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想說爸爸說:「謝謝你讓我知道,不要成為你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