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像你躺在床上，喉嚨、手臂，渾身插著各種維生的管線，無法自行進食，甚至連最基本的呼吸，都得依靠儀器的幫助。
這會是你期望的生命結局嗎？
這篇文章，是我的課後心得，也是生活分享，寫給每個還未曾修過「死亡與生命」這堂人生必修課的你。
放輕鬆，我會盡量以幽默的筆調來化解生命與死亡的沉重感，因為寫下這些字句，並不是要給予誰教誨，或說什麼大道理，而是想以這篇文章，溫暖每個讀到我文字的你。
升上大學後的第一個暑假，我有幸來到台灣第一學府的台大，上我這輩子第一門生死課。
六週，十二堂課，比那本著名的《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還少兩堂，卻同樣改變了我們的人生。
第一堂課，兩位出家的師父——宗惇法師和德嘉法師就這樣坐在教室前方，這是我第一次與出家人相識、對談。
教導我們的兩位法師，在安寧病房作為宗教師為病人服務已有十年之久，著有闡述末期患者故事與照護心法的《生死奧祕》一書，書中紀錄許多臨終病患的真實故事，以及她們的照護心得，非常值得一讀。
語調溫柔的宗惇師父總是說我的笑容很可愛，而說話直入人心的德嘉師父則對如何引起年輕人的注意力抱著濃厚的興趣。這是一門討論課，過去學校的制式課程中，我們鮮少有聆聽與討論彼此想法的機會，然而在這門關於生死的課堂中，坐在教室中的每個人都是彼此的老師。
什麼是生命？這是我們所有討論的起點。生命是無法回頭的，是不斷變化的，是稍縱即逝的。
那麼死亡是什麼呢？
有人說死亡是一種解脫，是脫離了人生的苦海。我覺得死亡好像星球的大爆炸，砰！一聲，炸成無數的碎片，以不同的型態繼續在宇宙之中流浪。
無論我們願不願意，我們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死亡，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會是人人都必須修習的課程。
死亡是需要準備的，毫無準備的死亡將會是極為恐怖的經驗，但從來沒有人教導過我們應該如何準備。談起死亡，甚至被視為一種不可言說的忌諱。
我們不願意將真實的病況告知家人，為了不失去自己的親人，要求醫護人員持續進行無效醫療，只為了讓我們所愛的人繼續呼吸。
氣切、葉克膜、鼻胃管、抽痰、導尿管，維持儀器上生命跡象所造成的痛苦。急救時心肺復甦術造成的肋骨斷裂，電擊造成的燒燙傷……病況已不可逆的末期病患，不該再受到這樣的折磨。
病人自主權利法的通過，讓年滿二十歲的公民有預立醫療決定的權力。當病情的惡化已經無法控制，你可以決定是否要採取安寧緩和醫療，病情危急時是否要放棄急救。
關於什麼是安寧緩和醫療，什麼是預立醫療決定，我之後會再整理懶人包來說明，這裡就先按下不提。
回到課堂，我們的期中報告是寫遺囑，並且錄製遺言。
有過去自殺前寫遺書交代後事的經驗，我一下子就把遺囑寫完了，這部分對我來說很容易，我清楚知道自己希望誰來參加告別式，遺物我想要如何處理。至於遺言，我選擇了先打草稿，然後照著稿子逐字讀。
一切結束後，我聽了聽自己錄下的遺言（之後我會把遺言連同我的口述心得一同上傳至YouTube），我的語調冷靜得令人難以置信，甚至可以用開朗來形容。
我不太知道該如何形容我聽完自己遺言之後的心情，但我確信那複雜的情緒中包含了失望，對於我自己的失望。
道謝、道歉、道愛、道別。這四道，是師父們在安寧病房協助臨終病患放下心中的掛念、遺憾，平靜走完生命最後路程的祕密武器。其實這四件事很簡單，在這個網路發達的時代，甚至簡單到你只要點開通訊軟體，打下幾個字發送出去，就能夠完成了。但要做到又是如此的困難，尤其是在面對與自己最親近的家人時。
自從確診憂鬱症之後，我就成了一個經常感謝別人的人，因為懷著感謝的心情去面對這充滿挑戰的世界，會比心中抱著埋怨要容易得多。
因為在鬼門關前走過一回，我更明白生命的可貴，無論今天的我過得幸或不幸，就連我還在呼吸這件事，都讓我覺得非常感激。
因為我還活著，我的身體還很健康，我還有能力去做我想做的事。
道謝和道歉，對現在的我而言不是難事，然而儘管我是如此重視我的家人，我卻怎麼也無法把愛說出口。
課程結束後，包括這件事在內，還有好些煩心的小事情糾纏著我，雖然都不是什麼大事，累積下來卻嚴重影響我的心情。於是在幾天前的深夜，我哭了，像個小嬰兒一樣大哭著爬下床，跌跌撞撞跑出去找媽媽。
在媽媽面前，我的感受一如既往地難以啟齒，因為那些事情太過丟臉，好像承認就等於我輸了一樣。但在課堂中師父和老師們的話不斷在腦海中盤旋，在媽媽耐心的陪伴下，我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地，花了好長的時間，一點一點的表達出我的難過。
雖然只有一點點，可是我好像又更深地體會到家人對我的理解和關愛。「這就是妳的個性。」媽媽這樣對我說。
在此之前，我一直對媽媽總是不給我擁抱我這件事耿耿於懷，但其實一切都是我的誤會。
「妳不喜歡跟別人有太親密的肢體接觸，不是嗎？」喔，是的，媽媽說的一點也沒錯。於是我只好忍痛拉下自己薄如蟬翼的臉皮，可憐兮兮地吸著快滴到地板的鼻涕，自己黏過去抱她了。
死而無憾，是所有人的心願，藉著了解死亡是怎麼一回事，我們才得以放下不必要的執著，讓生活變得更快樂與自在，更有勇氣去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
在最後，我想請大家從今天開始，陪我一起做一個小小的練習。
當忙碌的一天結束之後，請你靜下心來好好觀察自己，重新發現自己身上一個讓你喜歡的、美好的地方。
聽上去很容易，做起來可不簡單。持續這個練習，你們會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了解自己、愛自己。
感謝每個走入我生命的你。
By 梓鹿
2020/08/20
03：23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