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自己老去
昨天夢裡認識了新朋友,聊到了年紀。大家都喜歡猜年紀,看著一張張有點陌生卻即將熟悉的臉,人們都喜歡猜測,猜測那張臉背後有哪些表面看不見的事實。年紀是其一。再來是星座,偶爾猜妳單身與否或者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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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一個人該從何開始?這件事對我來說一直都很難,很怕交際,很怕自己打開皮肉其實是個無趣的人,很怕自己的失言或者不得體,很怕眼前這個好像即將成為朋友的人沒有機會成為朋友。說到底就是很怕與人熟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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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怕猜,更怕被猜。前者是怕猜錯,比如什麼星座猜錯,好像妳不懂每個星座該是什麼模樣,或者妳不懂那些風像火像土像的脈絡紋理(可我是真的不懂),但偏偏這些好像不懂就顯得有點無知有點脫節,可妳明明就知道很多都只是個很概括的論述,其實套到ABCD甲乙丙丁身上都通用。或者猜妳哪裡人,什麼口音、舉止、膚色、吃飯的方式、走路的快慢或者一個慣用的語助詞。有時候這倒還有那麼一點道理,妳在某片土地上聽了一輩子的口音,也難免就承襲了那些腔調與聲線;但偶爾也猜錯,緊鄰著邊界的人們有時候交雜了多處的習慣,或者搬過了幾次家的人,也有些人竟然是成年後跟著身邊的人學出了外地的口音與習慣。都有,人就是這樣,什麼可能都有,妳永遠猜不准,但在猜的過程中似乎就是必須享受這種猜不準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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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則是被猜,我很怕被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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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害怕被猜中性向,被猜中後的下一步勢必得開始坦承些什麼,但打開自己偏偏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隨著時日漸久,這件事好像也不那麼讓人焦慮了,畢竟這就是一件無法改變且絕對之事。後來怕的反而是那些會不停輪轉推移的事。比如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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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參考指標?妳的二十就該展現青春活力嗎?而三十必然得而立?又或者四十該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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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時候不怕被猜,記得小時候在網路交友時還常自己謊報年齡,十六歲要講成十八歲,十八歲要講成二十歲,二十歲的時候會說自己二六或二八。數字大一點顯得成熟一點,成熟一點感覺就老練一點,首先是自己覺得那這樣比較不會被騙,對方看到了也許會先有警惕告訴自己說這不是小朋友了;再來是覺得數字大一點比較好騙人,那些少男少女們就和自己一樣(那時的我也正好是少男少女們的年紀啊),我們對「老」似乎都存在某種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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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二六的時候,那時候的情人比我年幼了幾歲,她以夢幻的眼神看著我說羨煞我這樣的年紀,而我正好處在一個對她來說是最夢幻美好的歲數,她覺得情人該是這樣的年歲,有點成熟帶點稚氣,在世故裡頭有種老練的感性。這彷彿是所有少男少女們對老的想像,我自己也完全能明白。可當自己真的被時間逼近三十的時候,卻開始害怕談論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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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夢裡,新認識的朋友看著我的臉,準備要猜我的年紀。過往我時常被當成學生,一直到出社會後好多年都還會被路人問,畢業了沒啊?曾經我引以為傲,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都可以被當作學生,但昨天的夢裡頭,新朋友靠得我很近,幾乎要貼上了我的臉,她把眼瞇成一條線,看不出來在盯著什麼看,可是她很仔細的打量,像是在掃描一些細節。之後她往後退了一步說,三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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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鎮住了,想著怎麼會這樣呢,不是應該問我畢業了沒嗎。我回過神來給了她眼神示意她該解釋什麼或者給我一些理由,或者回報一下她觀察的結果。她指我的臉說,有細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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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我早晨刷牙的時候盯著鏡子看了好一陣子,然後在想晚上要敷臉了。所謂的三十而立是人不再青春的時候所必須要面對的第一道門檻吧?先承認自己老,而不是當初想像那種成熟,之後要怎麼立,之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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