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因男女雙方,同意離婚,經雙方議定條件如下:一、本離婚書簽訂後,雙方應共同至戶政機......」
被弄皺的白紙猶殘留著一點咖啡漬,冷風自半掩的門悄悄溜進,發出些微的風聲,像是在嘲弄著還無法回神的我。
「你以為全天下就你最可憐嗎?整天只會將我當成垃圾桶一樣宣洩,中年失志誰沒有?失敗了又怎樣?整天唉聲嘆氣,我聽了就賭爛,幹你娘,沒路用沒擔當的廢物。」
她咆哮完這一長串看來早就對我醞釀已久的不滿,轉身摔上了門就離開了。看著白紙,我感覺她這次是認真的,不過,我卻無能為力。不怪人們常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場,相愛的兩人牽著手一同走向墓地的第一塊石磚,滿臉笑容的為著對方挖出感情的墓塚。將名為生活的土壤與石塊一個個挖開,仔細的檢查、清理,最後不耐的交換兩者的位置,平靜的躺平在為對方所挖鑿的墓穴,長眠而去。只可惜,她卻不願在我為她鋪墊的棺槨寧靜的躺下,反而是像一個回光之人一樣,掘開了自己在十幾年早已做下的決定。
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在心中思忖,婚姻只有兩種結局—記掛回憶著年輕時的種種,直到終老;以及年輕時所累攢的情意不夠濃烈,敵不過淡薄,終至悲劇收場。我嘆了口氣,想著我與她年輕時的種種,順著菸絲回想著過去。年輕時總是抽著萬寶路,享受著生命的張狂與無畏。後來,峰的刺辣讓幾近中年的生命持續的停留在正軌,不至於原地踏步,或是出軌而亡。最終,生命自然而然的擁向白大衛,淡如清水的感覺就像生活一樣,索然無味且貧乏不堪。40歲,我生意失敗,意興闌珊,沒有再有創造事業第二春的衝勁,也沒有低下臉來看人吃飯的臉皮。只能成天待在家中,過上吃飯、睡覺、吃飯、睡覺的可悲生活。她也老早的對我失去了耐心,我想,這張離婚協議書大概很早就一直被壓在了雙人床旁的床頭櫃吧?一直在等著床旁的那人振作起來,無視眼前的困頓和阻礙,就如同當初認識的那個人一樣。只可惜,歲月已逝,我也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我。
「要不要吃飯,樓下的那間陳記」
「......」
沒有回應,我忍下不耐,又問了一次。
「他媽的,你想吃就自己滾下去吃。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樓下的那家又有蟑螂又沒冷氣的。麵軟爛難吃,你問這麼多,只是想要我下去買吧?」
這是我此時腦中唯一記得的,近幾天來唯一的一次對話。儘管人們常說,這即是婚姻中的一部分,不過生活了10多年了,我還是沒辦法適應。不知道那些旁人眼中「白頭偕老」的夫妻是怎麼渡過的?我很好奇。坐在頂樓的水塔旁,沒有護欄的外壁斑駁蕭索,我向外覷了一眼,醜陋的街道和招牌面無表情的回望著我。我不會自殺,我不敢,想像著墜落地面瞬間的那種痛苦,我就只能像條老狗一樣,死皮賴臉的活在這個沒有色彩的世界。轉過身,和剛才一樣的微風又徐徐吹來,吹落了手中的菸灰,在地面上一明一暗的掙扎,餘光消失在冷漠的水泥地面。我奮力的將煙蒂盡可能的拋開,好似我還有著能夠將一件事做好的勇氣一樣。走下樓,昨晚到了診所治療的蛀牙仍隱隱做痛。還記得醫生這麼和我說道:「牙齒,將神經抽出後,就不再會感到疼痛。不過,那顆牙齒就像死了一樣,再也感受不到知覺。」此時,我用舌尖輕觸那顆壞牙,是不再擁有著任何知覺。然而,壞牙周遭的牙齦卻氣憤的抗議著,發出不滿的陣陣刺痛。妻子、兒子、父母,他們感覺的到疼痛嗎?想到這,我又嘆了口氣,腦海投射出了十幾年前,我與她第一次的相遇,熠熠閃爍的美好回憶麻痺了眼下有著禿髮、椎間盤突出、關節痛的自己。湛然的記憶和過往,遮蔽了視線,也掩蓋了客廳黯淡清冷的狹小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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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作自24屆白沙文學首獎:《犬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