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ReyRey
圖/B.DANCE
九月中旬,一個飄著霧狀細雨的午後,在台北捷運中山站一帶巷弄間的PPP時尚藝文空間,B.DANCE「B.OOM WORKSHOP美學跨界展」正熱鬧開幕,何孟學一身黑,持相機在展場間穿梭。指著白牆上的投影,他說前一天才熬夜對這些影片對到清晨。
濃密的眉峰,大概是何孟學身上唯一有稜角的地方,看上去不慍不火,如潛心修道之人。「我天生就有點慢半拍,面對很多事物我並不會…或是說,沒辦法急著做出反應。就呆呆的看著、去感受,當下可能莫名觸動但難以言喻,隨著生活經驗累積,某天會突然了解那是什麼。」時間拉回到一個多月前,總是在拍別人的他,坐到鏡頭前,與蔡博丞聊聊自己。
開錄前,試音被說音量太小,何孟學自嘲:「雖然受過表演訓練,卻總學不會正確的用丹田發聲。」蔡博丞接了哏,開玩笑說:「還是因為步入中年,越來越找不到丹田位置?」何孟學竟十分綜藝的秒接「對,都是肉。」像他手中的紅酒,「啵!」一聲開瓶後,需要搖一搖、醒一下。
現職自由影像工作者,何孟學的作品形式橫跨紀錄、廣告、劇情、實驗、劇場投影及舞蹈影像。自B.DANCE創團就陪伴在側,用動態影像紀錄舞團點滴,全場錄影、花絮high light、宣傳片等一手包辦,他的鏡頭與他溫和、不急著評判的個性一般,總是先安靜、專注地凝視,讓故事、意義自己慢慢浮現。
剪片時很仰賴聲響、音樂,面對待編輯的素材,何孟學會挑選他認為適合的音樂作媒介,用旋律或節奏來引導影片推進。為什麼是音樂?「我淚點很高,看演出如果看到泛淚通常都是被音樂觸動,也會記住作品在聲音上的使用,像是我看博丞編的舞、選的音樂,會驚喜於怎麼會有人想到可以這樣搭配?」例如激烈的動作與安靜的音樂,拆開來看十分反差,放在一起竟意外的契合,他享受於製造這樣的驚喜。
兒時喜歡動漫,國高中參加戲劇社,在社團導過戲、做過演員,後來學了吉他、貝斯、爵士鼓,組過樂團,曾想過要成為一名樂手;大學原本想念電影,命運卻安排他去了中文系。「志願序前後都是戲劇、廣告傳播科系,中間夾一個政大中文,那時候蘇打綠還沒紅,我就是他們的鐵粉,填這個志願有點是效法青峰,結果還真的成真。」
然而繞了一圈,何孟學終究離不開他喜愛的劇場、影像與創作的世界。
「我從小就很愛看書,認字也比同齡的小孩快。」字裡行間想像空間無垠,何孟學定定的說自己是個愛幻想的人,除了好讀、也寫。父親從事印刷業,家中紙特別多,他笑著說自己小時候上廁所都非常久,因為會在裡頭,用取之不盡的空白筆記本,寫一個又一個動畫、遊戲作品的設定「整個世界觀、角色的個性、故事、每個章節標題,乃至於一個虛擬的樂團,他們第一張到第十張專輯,曲目是什麼,全部都有。」
早在兒時就埋下創作、編導的種子,何孟學提到高中戲劇社時期,一位影響他很深的朋友「他是社長、我是副社,我們會互相討論劇本、演彼此導的戲。現在回想起來,讓我從屁孩變成熟一點,真的要算他一份,他曾經批評我的劇本說我不懂人性。」乍聽之下嚴厲的指控,點出了何孟學當時的創作仍源於自身相對有限的經驗,太過架空於現實。
中文系的養成恰巧給何孟學墊上深厚底蘊,穿越文字本身,透過文學,閱讀更多關於「人」與「思想」。他提到春秋左傳,舉了「弒」、「誅」為例,同樣指殺人,前者代表在撰文的史家眼下,這個行為是違反道統的,後者則是合情合理,一字之差,態度截然不同。「在文學作品上,並不是看用詞多漂亮,而是放到更大的結構下去理解,這個人為什麼從這個角度寫東西?為什麼寫這個東西,卻沒有寫那個東西?」
戲劇常說「文本分析」,何孟學似乎也慣於將自己當做文本,時不時自我分析一番。「有機會還是會想要往外跑、嘗試新東西,想著…如果我今天選了另一款人生會如何?但總是出去冒險一下、又會回來。」隨年紀增長,他慢慢承認自己骨子裡並不那麼喜歡變動,終究會選一條安穩的路,但仍堅信體驗過,即便是壞的、垃圾的、沒營養的,都是養分。
即將在今年秋天升格當爸爸,喜悅中,何孟學難掩複雜的情緒,有感而發的說:「人生苦短,時間分配、要把重心放在哪裡?我每天都還是不斷自問…有時候我的想法會蠻虛無的啦!我的存在…我現在做的一切…會不會對於整個歷史、社會而言,根本起不了任何的影響?」
話鋒一轉,或許是腦中閃過某些場景而後脫口而出:「但又有些時刻,可能因為說了某句話,促成誰跟誰變成朋友、誰因此決定面對某個挑戰。你不知道你會影響到什麼人,我們現在都無法確定,我們做的一些事有沒有意義。」像是拍片、記錄、搜集素材,在剪輯完成前無法被詮釋,但你不會因此停止拍攝。
受訪完,何孟學恢復錄像師的身份,換場的空檔,在眾人歡樂嘻笑的背景音中,他靜靜確認著器材,偶而啜口紅酒,閒適自在。他陪伴著舞團,看著舞者們從青澀到開始思考傳承的議題;他也陪伴著自己,面對不同階段的生命課題。「做了那麼多事,有從中感受到自己蛻變,這一切都很值得!」他說。
本文授權自 B.D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