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的明，相對的暗 — — 專訪B.DANCE舞台與燈光設計張廷仲
文/ReyRey
圖/B.DANCE
飽滿發亮的大光頭，沿著鬢角連至下巴整片落腮鬍，是張廷仲的招牌，踏著皮靴、步伐聲篤篤，像他說話的聲音一樣，平緩沈穩、鏗鏘扎實。他慎重地用那指節間繡著幾何圖刺青的手，從B.DANCE帆布包中拿出夾有紙本訪綱的卡其色板夾，不知是否因首次被正式採訪，起初他顯得有點緊張。
衣櫃打開清一色黑，下著多是材質耐磨的工作褲，前、後側皆有口袋尤佳，腰間最好有皮帶孔，方便掛些扳手、手電筒等工具，這是劇場幕後技術工作者常有的穿搭，張廷仲也不例外。
「劇場出身的人…對黑色都有種特殊情感吧！做燈，長時間在黑暗的環境裡工作…幕後也不那麼喜歡被人看到啦！」張廷仲笑著說，他們慣於隱身，默默支撐著演出平安、順利。
高中參加戲劇社，大學進了電影系，張廷仲經歷過電影的傳統手工藝年代，拍底片、玩過上一次發條只能錄20秒的手搖式攝影機。自嘲不愛唸書，理論課總是被當，但對實務課程十分鍾情。課後，亦在學姊長的介紹下，開始劇場接案工作。
畢業、當兵退伍後正式踏入職場，「同是技術工作，電影與劇場都是我的興趣，但當時（2000年初）的產業環境，台灣的商業片未興、藝術片沒落，正巧有燈光音響公司找我去上班， 我就選擇了劇場。」
聊到專業，張廷仲的狀態漸漸鬆了開來、侃侃而談。從現場執行的crew、舞台與燈光設計、舞台監督、技術總監、製作統籌，如今也自己經營公司，20年職業生涯，這之間的成就感來源為何？他思索一陣「嘖…該怎麼說呢…」企圖揀選更精煉的字句，似乎也一併斟酌著劇場對他的意義。
「劇場的成就感不會來自於個人英雄主義，一定是所有人齊力合作。」
工作性質使然，張廷仲點出他的觀察：「你注意看技術、設計者，情緒會相對平穩或感覺壓抑，特別是謝幕，演員和觀眾容易很瘋、很感動，但我們不能跟著high，要保持能繼續call cue的情緒。」要能投入但不能沈溺，其間分寸的拿捏，是劇場技術、設計工作者的重要修煉。
劇場如燦爛煙火，過了就沒了，下一發也截然不同。「各崗位頻率相通、完美呈現，到最後…大家一致覺得『今天（的演出）真好！』的瞬間，我可以鬆口氣。」黑框眼鏡下，滿足地笑瞇了眼「我就會覺得，真好！」他再次說道。
「平衡」是張廷仲在團隊工作中十分重視的事。「若作品得到的回饋是燈光設計超美，未提到演出本身，對我來說不是恭維，反而意味著設計失敗。」他認為一場演出要好，創作者、表演者的功力佔60%，是作品及格的核心，周邊的設計為其妝點、加至100%，所有部門共處於和諧狀態，不特例突出，均衡才完整。
非劇場科班，一切從實務中累積，張廷仲提到兩位影響他很深的老師 — — 簡立人、車克謙。「我和他們是直接共事，不是真的師生關係，但從他們的身教學到一個設計該有的態度，例如謙虛、如何與他人共事。」他意味深長的說道，設計的審美很主觀，有時候稍欠天賦尚能努力精進，但是做人失敗，很容易被淘汰。
在燈光設計範疇，張廷仲將舞蹈演出的設計喻為「用燈光在台上畫抽象畫」，他喜歡其較大的自由度與想像空間；也喜歡做商業場，「電腦燈堆疊數大之美，光束等造型設計發揮，玩起來很過癮！」他另外提到，有機會很想挑戰環境劇場「用燈光把整個空間做出來，很有趣！」話語間彷見他化身魔法師，揮動魔杖指揮著光影四處穿梭、躍動。
張廷仲是家族裡第一個從事藝術相關產業的人，他坦言自己反骨，笑稱「你越不讓我做，我偏要試。」對於大家習以為常的事物，他總會抱持質疑的態度。「這是真的嗎？還是是單純炒作起來的？」
然而，他的質疑不只在思想上論戰，更化作實踐。科技進步，燈具推陳出新，傳統燈與電腦燈因色溫、光感不同，業內對兩者的視覺美學有所議論。張廷仲拋出另個視角「現追求環保，家用鎢絲燈泡已停產，那劇場的傳統燈會不會也被淘汰？」現已偏好以電腦燈做設計的他，認為這會是本質上審美觀的改變、再養成，不單是設計的改變，包括所有劇場創作者、觀眾、大環境對此的認知。
早在B.DANCE藝術總監蔡博丞帶著小品征戰國際編舞比賽時，張廷仲就為其做技術規劃，創團後自然而然負責舞台燈光與技術總監的工作。「我很喜歡這個團，或者說，博丞這個人的風格，『回到自身，為自己負責』這個觀念我很認同。」巡演期間，B.DANCE並不會有專人管制大家的行程、作息，每個人需了解自己的狀態，能夠自律、掌控自己的節奏，可以自由選擇參與晚間派對，但同時也得保證隔日的演出能完美演繹。
對於在觀望、猶豫的後輩，張廷仲大剌剌地說自己不會給什麼很美的建議「若腦中有『要不要離開？』的念頭，那就離開吧！」誰不是熬過辛苦的一段，才能迎來風光呢？他維持一貫的硬漢直球風格「質疑自己不是好事，要相信自己、堅持下去。且說難聽一點，你在這行會質疑自己，到其他行業也會，代表你的個性就是這樣。」
訪問終了，外頭飄起細雨「人都在不停地變成自己討厭的人。」邊收拾東西，張廷仲悠悠地說自己以前脾氣很差，現在圓融許多，「有時也會想這不知是好還是不好？是不是我妥協了？」每個過去的自己，前行，成為現在的自己，再成就未來的自己，「我討厭什麼？我妥協了什麼？一直反省著。」
連結到他從事劇場技術設計工作，自執行到規劃、管理「有時候沒到那個位置，腦袋是轉不過來的。」所在位置不同，看到、注重的也不同，他將這通稱為「責任」，更實際的說「薪水不會跟付出成正比，是跟承擔的責任成正比，覺得自己能擔得起那份責任時，才能讓自己站去那個位置。」他為自己捲了管菸，呼出長長氣息，煙霧間，看見張廷仲除了是透過大方分享經驗、不經意稍人一程的資深劇場人，也是自己的擺渡人。
本文授權自 B.DANCE
觀賞 B.DANCE Online Theater Episode 6 X Lighting & Set Designer 張廷仲 Otto Chang
追蹤 張廷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