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沒有之一,哈囉(1)
Chapter 1
週五夜晚,選擇避開下班車潮,一手轉動著方向盤,駕駛座上的男人目光專注在前方路況上。
他性格的臉龐看來十分嚴肅,嚴格來說,只需微皺臉上兩道濃眉,斂起唇角,還挺兇狠嚇人的。
一陣鈴聲劃破靜謐,他按下通話鍵。
「我是嚴拓。」
「這麼久不見,怎麼說話還是老樣子?」悅耳的男性嗓音揚起。
嚴拓微怔,不覺牽動嘴角。
「最近好嗎?」
「老樣子,總算盼到你回國了。」穩健的聲線裡有著欣然之意。
「什麼事?」
「我老婆想你了,行不行?」男人的語調裡毫無不悅,笑意更深了。
憶及一張清麗的面孔,嚴拓不禁扯唇,「這樣好嗎?」
「怎麼能不好?你看你,跑這麼遠一趟就為了躲我們,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要好好刺激你才行。」
他不著痕跡地輕嘆,這麼多年了,好友同樣的玩笑還真是開不膩。
「什麼時候?」
「擇日不如撞日,今晚九點,老地方不見不散啊。」
他毫無機會反駁,只聽見對方交代完迅速切斷線,嚴拓眸底不覺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莞爾。
這趟回來台灣分公司視察,確實也打算和好友聚一聚,畢竟好幾年不見了。
忽地,耳邊此刻傳來爭執聲,黑眸微轉,緩慢地往聲音來源望去。
是車禍。
這條小路車禍發生率極高,至少他經過以來,已是第三起,不過,平常這個時間點,他已經回到住處,加上晚點有約,他實在沒心情去淌混水。
但,很不幸地,他的路被硬生生堵住了。
曾萌然拍拍擦傷的手肘,瞄了那位肇事的氣質漂亮小姐一眼。
「我趕時間,妳讓一下會怎麼樣?」潑婦……不,頂著一頭長捲髮的時髦美女,長腿一跨出車門,驚見車身上的刮痕,漂亮的臉蛋瞬間扭曲。
曾萌然秀眉一揚,原本為她亮麗的美貌暗自讚嘆著,瞬間如夢初醒,「小姐,講點道理好嗎?」
她讓路已經被撞成這樣,不讓還有命活嗎?
「講道理?我就在跟妳講道理啊,妳看看,車都被妳刮壞了,妳要怎麼賠呀?」長髮美女忍不住拔尖高呼,十足十想引來側目,果不期然,巷子裡的住戶紛紛探頭往她們的方向看來。
曾萌然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看著顯然被她粉紅小轎車和水泥牆夾殺的可憐綠色小綿羊,心裡正在淌血——「賠,我賠,但妳確定不報警嗎?」
「報、報警?」一聽見對方說到要報警,原以為賠錢就能了事的美女瞬間石化了。
「是啊,小姐,妳逆向行駛,我不介意私下和解,只是要等警察蒐證。」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臉認真。
「我哪有逆向?妳、妳看錯了啦!」聞言,什麼氣質形象全灰飛煙滅,美女急著吼道,「喂,恐龍妹!別以為瞎說兩句我就怕妳!好啊!叫警察來啊,叫啊叫啊!」
叫就叫。
她自認平時還算有耐性,還不至於口出惡言,只是,想不到這位小姐艷麗動人,行為舉止卻是令人不敢恭維,這種鳥事她也不是沒遇過,但對她人身攻擊還真是頭一次。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如何分辨漂亮女生和普通人,也很早就明白,自己只是普通人,但長得出不出色跟運氣還真兜不上半點關係。
曾萌然眉尾一揚,從口袋想掏出手機,卻讓人一手打掉,然後,她那支顯然用了好幾年的基本款手機就這樣飛去撞牆,下一秒結結實實地落了地,跌了個粉身碎骨。
「妳……」曾萌然瞪大雙眼,眉心緩緩皺起。
她有完沒完?
捲髮美女一看自己因衝動而闖下大禍也愣住了,一臉泫然欲泣,這下原本還在看好戲的鄰近窗台邊紛紛出現此起彼落的抽氣聲。
就在曾萌然那對眸子緩慢掃過那張漂亮臉蛋,正想越過她往牆壁走去的同時,捲髮女人忽地嚇得倒抽了口氣,抽噎哭了起來。「我不管啦!」
不管什麼?
曾萌然懶得理她在演哪齣,拾起粉身碎骨的手機,揚起手正打算開口——
「妳在做什麼?」
嘎?
曾萌然一呆,不明就裡地瞪著忽然出現在她眼前的高大身影。
從黑夜裡走出來的高大男人,目光陰鷙、臉部輪廓冷硬得像雕像,若非他開始有了動作,她還以為耳邊聽見的人聲是幻覺。
「還好嗎?」
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此刻揚起,曾萌然動也沒動,瞪著那位西裝筆挺、英氣逼人的偉岸身影走近她們,不,是走近哭得楚楚可憐的美女柔聲詢問。
她好生錯愕,被他懾人的氣勢震呆了,任由美女開始抽抽噎噎朝對方告狀去。
因為看見帥哥,潑婦一下子馬上轉為苦旦嗎?嘩……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識到女人的善變,不,是突變。
她心一驚,遇到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正妹,和她這種在路上出車禍也不會有人發現的路人甲比起來,她是不是趕緊處理,大事化小算了?
見她似乎想轉身離去,嚴拓冷不防再次開了口,「為什麼動手?」
「我?動手?」她頓了頓,從他冷冽的眸底瞧見一絲嫌惡,她忽地心臟一縮,只覺得自己眼角在抽搐,心臟就快停止跳動——她是這麼希望——隨即自嘲地輕嘆了聲,「這位小姐摔壞我的手機,難道連『商討』後續賠償事宜都不行嗎?」
「那也不用動手打人。」嚴拓發現她再一次舉步,濃眉微揚,語氣微微轉冷。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如果舉起手就算打人,呃……她剛剛舉手了嗎?不對,就算這位看來凶神惡煞的先生看見她舉手,那又怎樣?這樣就能安罪名在她身上嗎?未免太眼殘了吧!
因為太過驚訝,她下巴都忘了闔上了。
「妳還沒道歉。」他黑亮的眸底閃過一絲不耐。
道、道歉?她心頭又是一震,「先生,你要不要先搞清楚狀況再來主持公道?」
拜託,她是想走,不過是去領錢來堵住人家的嘴不行嗎?管別人閒事也先搞清楚再責難吧?
「是她硬擠進來,你看這條路這麼小,人家根本過不去……」彷彿嫌事情還不夠複雜,美女哭得梨花帶淚邊搶白,語帶控訴。
曾萌然不期然看見躲在他身後的美女悄悄吐了吐舌,更是疲憊地閉了閉眼,只差沒舉起雙手掌聲為她鼓勵鼓勵了。
從小到大遇過的冤枉事不少,這麼離譜的還是頭一次。
真的夠離譜了。
「還不道歉?」他又問了一次。
「我道不道歉關你什麼事?」
很好,加上這位事不關己的第三者,她也有點惱了。
因為長得漂亮所以可以用哭來博取同情?因為長得漂亮所以只要吐口口水都是香的?摔壞別人東西也能用眼淚結尾?
就因為她沒有花容月貌,所以破機車直接掄牆,她人還險些卡在裡面,也沒人願意釋出半點關懷,只知道關心那位小姐有沒有事?好,很好。社會是如此現實,現實得令人吃驚……莫名的憤慨及屈辱令她震驚不已。
別人闖禍卻要她陪葬,幸好她從小就明白千萬別奢求自己沒有的東西,尤其是別期望陌生人理解自己的處境,因為根本不可能會有人了解。
瞧瞧那位臭臉男,雖是一表人才,最終還是只看表面就判定她是壞人。
這些人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簡直瞧不起人!
嚴拓瞇起眼,看著她怔然呆立著,更加認定她是想畏罪潛逃。
「小姐,需要送妳去醫院嗎?還是要報警處理?」見一旁小姐淚水停不住,以為她受了傷,嚴拓不覺低頭問道。
女人深怕事情越鬧越大,像受到驚嚇般頻頻搖頭,「不、不用了…賠點錢私下和解就好了,我看她應該還是學生,不要為難她…」
這番話聽在他耳裡,更覺得這位小姐氣度勝過眼前的女學生好幾百倍。
「需要多少?」
「多少?」
他的詢問和曾萌然喟然的聲線同時揚起,前者則一臉意外,為她先後反覆的態度感到訝異。
「不要為難她」?「她應該還是學生」?這臭臉男是耳朵聾了還是跟她同一夥?對別人就咄咄逼人,問美女就模糊焦點?曾萌然只覺得眼角越抽越嚴重,再聽下去,她真的要吐血了。
老天是要亡她嗎?為什麼偏偏挑今天?
女人唯唯諾諾地開了口,「三千就好……剩下的我可以自己出。」
「那我的手機——」曾萌然不覺脫口而出,只見臭臉男臉色一沉,原本就冷得令人發寒的神情,此刻更陰沉了。
不用他開口,從他的表情便知,她在他眼中是什麼得寸進尺的鼠輩了。
三千……嗚嗚,她這個月伙食費就這麼多了啊……
曾萌然苦著臉,自認倒霉地準備從背包裡掏出身上僅存的現金,抬眼卻瞥見那位臭臉男從皮夾拿出一疊千元鈔和名片塞在女人手中,確認她全身上下毫髮無傷後,和她說了幾句話,只見美女感激涕淋地朝他道謝,依依不捨地坐上車,然後豪邁地倒車,再一次往前暴衝撞倒她的小綠,倒車揚長而去前還不忘朝臭臉男臨送秋波,看得她雞皮疙瘩險些快掉滿地。
曾萌然忍不住伸手揉上太陽穴,要不是早已放棄她可憐的愛車,她就快笑出來了。
聽人家說怒極反笑,她現在就是這種心情。
「好個英雄救美,我應該給你點掌聲才對。」她真佩服自己,居然還有心情開口。
他聽出她話中有話,微瞇起眼,「若不是妳堅持不道歉,事情很快就能解決。」
見她手裡緊握著那三千塊,心想她身上應該沒多少現金,不知怎地,直覺讓他這麼做。
「哈!」她真的笑了出來,但笑意卻在眼底打住,「閣下如此熱心替我解圍,真是太感謝了。」
要是這位大哥以為這麼做就會有人抱著他大腿叩謝隆恩,很抱歉,那個人絕不會是她。
嚴拓眉頭深鎖,被她的語氣徹底惹惱了,「懶得理妳。」然後扭頭就走。
該死!他就知道總有一天會被自己的多事嘔死。
「等一下。」曾萌然忽地叫住他。
嚴拓頓住步伐,旋身瞟了她一眼,收緊下顎。
「你給了她多少?」她強壓下內心的不滿,還是讓理智戰勝怨氣。
「妳身上這些,還不夠修理後照鏡。」
嚴拓譏諷地朝她手裡努努唇,他不在乎這些錢,只是不懂她為什麼這麼硬脾氣,死都不肯跟對方道歉,難道真的非要引來警察才甘願嗎?
「差多少?我現在去領。」她硬生生揮去掉頭就走的衝動,一人作事一人當,她只怕今天還不夠倒霉而已,嘖。
「兩萬。」
「那位小姐哪裡少塊肉你要給她兩萬?」原以為自制力足夠撐完整齣鬧劇的她,一聽見他口中的金額馬上變臉。
「左邊後照鏡和車門,包含精神賠償,妳沒看見那位小姐嚇壞了嗎?」嚴拓寒著聲道。
她那是什麼語氣?不是不正眼對著人說話就是冷嘲熱諷,還以為她有反省自己的行為,想不到根本沒救了。
對,就剛才那位是「小姐」,她曾萌然是「猛男」所以顧人怨嗎?簡直不可理喻!曾萌然傲然旋身,牽起被撞得七零八落的綠色小綿羊停靠在水泥牆上,怒氣已然衝進眼眶。
「先哭先贏嗎?那我每天不用工作,滴幾滴眼藥水就有人會丟錢給我了。」
不過,她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所以欠他的,她還是會還。
「妳說什麼?」她現在是在氣什麼?自己理虧還敢生氣?嚴拓正打算開口攔她,卻眼尖瞄見她手肘和長褲磨破的膝蓋傷痕累累,不覺一愣。
她受傷了?
「說廢話,站著別動,我去領錢還你。」乾脆用命令句,曾萌然空出一隻手指著距離不遠的提款機,顯然無力解釋任何事。
嚴拓還在消化她看似雲淡風輕的冷笑,眼中已映入她瘦小背影一跛一跛地正緩慢地走到巷口,消失在轉角。
五分鐘後,她挺直背脊卻行動緩慢地朝著他走來,她每走一步,他只覺得胸中的悶氣逐漸化作深深的罪惡感。
「妳……」嚴拓回想起剛才一心只想到那位小姐是否有大礙,完全忽略了眼前的另一位當事人,莫名感到懊惱。
「這裡是兩萬,麻煩點一下。」她扯出乾笑,將錢塞給他之後扶著龍頭歪歪的愛車,踉蹌了下發現腳也有點痛。
「能走嗎?」沒打算要她還,嚴拓上前將錢交還給她,並替她扶好機車。
「再好不過了,我這種人只怕被輾死之後沒人認屍,要問就去問那位弱不禁風的小姐,萬一內傷那就不好了。」曾萌然一把推開他的好意,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受了傷的手倔強地拖著車,然後在他視線下跛著步伐離去。
嚴拓皺起濃眉,瞪著她直挺挺的背影,心頭沒來由地收了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