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說-冷粹咖啡

1 / 1

短小說-冷萃咖啡

律見出來後,心情有點沉重。

說真的,律見這麼多次,就像醫生面對癌症末期的病人的家屬,狀況再糟,醫生都該面無表情的說明,冷血也好,專業也罷,就是一份工作而已。

我也這樣告訴自己,我從來沒想過律師這個行業可以光宗耀祖,或是飛黃騰達,說白了,我什麼都不行,除了唸書以外。

於是我選了一個考試不會遇到數字,將來也不會碰到血跡的專業來就讀,想著不過就是畢業後順利有個工作,安生度日即可。

但我錯了。律師可是一個背負太多人期望的行業,不單單只是當事人而已,社會輿論的壓力,還有朋友對自己的看法,早就超過實際上律師可以得到的報酬能相衡量。 簡單的說,我付出超過我實際上得到的相應薪水,因為我得賠上我的人生,分分秒秒。

我試著要抽離,真的。幾年下來慢慢的習慣了。那些違背良心的訴訟技巧只要在合乎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包裝下,一切都是合情合理且合法。我非常熱衷且擅長這種遊戲,講真的,不要以為法官都是正義之士,法庭上所有的運作都是在這個遊戲規則下找尋破綻,誰能將這個謊圓的更美一些,更周翔一些,更值得大家同情一些,就是法庭上的贏家。

但我今天看到的這個過失殺人未遂犯,委任我的卻是被害者家屬,這是我從來沒有遇過的狀況。被害人雖有檢察官作為法庭活動的代言人,但她卻私底下來找我,拜託我一定要替她兒子辯護。

「我知道我兒子一定不會找任何律師,他一心求死。」

險些喪命的母親說出這樣的話,我實在無法理解。因為是她的兒子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啊。

「一名三十五歲男子,涉嫌縱火燒死親生母親。」

社會新聞頭條這麼寫著。

「是我害他變成這樣的。當年要是我能與他父親離婚,他今日也不會精神異常。」

「妳怎麼知道他精神異常?」我反問這位母親。

「他自殺過無數次了,但每次都失敗。律師如果妳不相信,這是他的醫院病例,其實我一度想要讓他強制就醫,但我實在不忍心自己的兒子將會被五花大綁....」

「我有看過法條,我雖然是被害人,但我也是被告的直系血親,所以我可以替他委任律師吧。」母親心急如焚。

「不過妳是被害人,這感覺有利害衝突啊。」我翻遍判例,這還真是史無前案。

「只要他可以免於死刑就好,真的。」

這個母親的殷殷期盼仍言猶在耳,但律見時,犯罪嫌疑人齊治國卻完全不領情。

「他們毀了我,我就要毀了他!」

「我沒有精神病,有病的是他們!」

他手腕上的割痕清晰可見,眼神渙散,眼框凹陷,說話神智不清,看來母親說的不假。

「為什麼說有病的是他們?他們是誰?有什麼病呢?」

「有病的是我爸媽,他們有憂鬱症,躁鬱症,精神分裂,解離人格....」

他叨叨絮絮的說了一連串精神病的專有名詞,還說從小他不是被吊起來毒打,就是被脫光衣服被關在家門外,承受冷風刺骨的痛苦。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鼓勵我爸這樣去虐待的我,都是我媽。」

「我是故意要殺他們的,我知道殺直系親屬會加重其刑,既然我每次都死不成,那就先殺他們,然後我會請法官也判我死刑,這樣兩不相欠。」

「我沒有悔改的意圖,我一點都不覺得我有做錯。所以律師妳就別費心了,如果妳真的是要幫我,拜託,讓我死。我才能真正的脫離他們的掌握。」

「你都已經三十五歲了,法律上來說,你可以完全不用管你的父母。」

「律師你不懂,無論我到哪里,藏在何處,他們都可以把我找到,然後在我學校,我公司,我的朋友面前汙辱我,低毀我。」

「你可以出國啊。」

「哼。律師,妳不覺得妳說這個問題有點何不食肉糜的意味嗎?」

齊治國冷笑了。

是啊,他沒有辦法在同一個地方工作超過兩年,躲躲藏藏只為求一個自由。所以最後他決定躲到另一個世界,也許就能天人永隔了。

我喝了一口Cold Brew Coffee,試圖在寒流來襲的台北街頭,保持清醒。

原來是有人會利用國家制裁的機器,來達到自由與解脫的目的呢。

寫了十四小時的訴狀後,終於我的腦子就像在低溫萃取後的冰咖啡般,再度回到了冷靜。

「就按照他說的吧,我心想。」

我是廣告,請往下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