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愛情-曼特寧咖啡

短小說-曼特寧咖啡

警察接到報案後立刻來到這棟老舊的國宅，女屋主差點殺了自己十一歲的女兒以及結縭近十八年的老公。

當警察來的時候，客廳已經滿目瘡痍，到處都是玻璃碎片之外，所見之處也都是坑坑巴巴。老公的臉上充滿了恐懼，女兒則是坐在椅子上持續坐著搖晃身體的動作，且喃喃自語說著：

媽媽殺人，媽媽殺我，媽媽殺爸爸。

聽久了還蠻像時下年輕人興起的RAP歌詞。

老公還說，她一直以來都有憂鬱症，看，這就是她的吃的藥，藥癮之大，已經超過醫生藥單。

「難怪會這樣啊。」

一共來了四名警察，其中有一名是女性，帶著這名神智已然不清的母親離開，並套上手銬，坐上了警車。

但她沒有喝酒，

她卻異常的冷靜，沒有反抗，也不說一語，沒想過為自己辯白什麼，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女員警說還以為她才是被害人。

我看著筆錄良久，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為什麼要殺老公？」

「我累了。」

「那女兒呢?」

「想讓她解脫。」

「從哪裡解脫？」

「從這個不幸的家庭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沒有聘請律師，當然，她沒有錢。她待在警察局一晚，直到她的父母與姊姊急忙趕來湊出保釋金，他們說，絕對會擔保她不會亂跑。

「社工師，妳有時間去打電話了解一下這個家庭。」

接到警察局來電後，我立刻打給了這個父親，試圖想要與它們聯絡上後進行家訪。

電話中的爸爸，異常興奮。

隱約還聽到女孩哭泣的聲音。我想，這一定是個很嚴重的家暴案子，有問題的恐怕不只是母親而已。於是帶著一種捨我其誰的心情，去了這趟家訪。

爸爸正在酗酒，十一歲的女孩則是蓬頭垢面，有一餐沒一餐。雖然已經過了事發當日一周之久，但家裡依舊髒亂不堪，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想要問女孩這幾天的近況，但她完全無法回答。原來，他有自閉症。她的身上沒有傷口，我懷疑可能父親對她性騷擾，想要再多問她父親的事情，她始終不開口。

「阿姨，我想吃媽媽煮的麵。」突然在我即將離開的時候，她說了這句話。我沒辦法把她媽媽帶回來，但至少可以去巷口給她帶碗麵，她是再也無法回到這個家了。

出去巷口後，我打了通電話給同事，要他們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能夠安置這個女孩的住處，但才一轉眼的時間，她已經跳樓了。

十一樓高，爸爸只說，她反覆說著想吃媽媽煮的麵，就這樣一躍而下，完全沒有想過跳下去的結果會是什麼。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絲毫沒有難過的神情，而是繼續喝酒，我在他的高梁酒瓶下看到了一張治療精神疾病的藥單，上頭還載明必須戒酒。

時間再也無法迴轉，我打電話給同事，不用來了，另外又打給了警察與醫院，那這件案子，只能到此為止。

「我女兒死了？為什麼?」母親聽到消息後立刻趕來現場，女兒已經送往醫院，現場除了看熱鬧的人群，就只剩下一灘灘血跡。

「我都已經放棄自己了，為什麼你都不願意放過她？」母親歇斯底里地抓著父親嘶吼，而我不懂，報警的不就是父親，而想殺死女兒與老公的，此刻又為何痛哭失聲呢？

「我連女兒都救不了，那就一槍打死我吧！沒有她，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

後來，這名母親因為精神異常而先轉進了精神科治療，父親也因繳不出房租，最後流落街頭，整整事件的發生不過一個月的光景。

這就是我的日常。但卻還沒有結束。

「我還記得這個媽媽啊，六個月前她還有來上憂鬱症的團體治療課程」。部門中負責開課的同事對我說著。

「我記得她的眼睛，完全沒有精神之外，也拒絕與任何人交談。當我請在場的各位與我一起進行CBT治療之前，先自我介紹時，她是這麼說的：

『我的生活很苦，就像一杯重烘培的曼特寧咖啡。我老公重度憂鬱症到生活無法自理，每天除了喝酒還是喝酒，我十一歲的女而從三歲就被診斷出來是自閉兒，完全無法帶出門，因為只要一出門，她隨時都可能會失蹤。家裡所以大小事都是我在做，我算是家裡唯一的正常人，但也會有覺得累的時候。

如果可以去坐牢的話，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而且可能社會局就會來找上門，老公與孩子都會由政府來照顧。

這個家，除了我以外，其他的人都做不了任何事情啊，我也想要透過CBT治療讓我用比較正面的方式去轉念，看看我會不會開心一點。』

她看起來真的還蠻正常的，除了有些累以外，我那時還笑呵呵地說，其實這個想法還蠻不錯的！但沒想到她真的，就這樣做了啊。」

我又再次回去調閱筆錄內容，打電話報警的人其實是她自己，她自首說她殺人了，但沒有凶器，唯一可能考慮是凶器的就是碎了一地的酒瓶。

也因為沒有人受傷，她才能順利交保，就連交保那天她都喊著，快找社工師，我女兒不能再繼續住在那裏了，她會死的！

承辦警員在電話中告訴我當天的狀況，我口中正嚥下酸苦的咖啡，帶著眼淚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