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也挺奇怪的。』
孟睿盯著她看,默默吐出這句話。
『欸欸,不帶這樣人身攻擊的啊!哪裡奇怪了?』
『想不透妳為什麼過這麼久才要想筆名,以妳的夢想來說,多累積一點作品對以後還是好的吧?』
白沫沒有馬上回答,她把泡好的綠茶端過來放在桌上,隨後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我也不知道,一開始要做的時候沒想那麼多。』
孟睿不明白她的意思,之後聽見她笑了一聲,眼神漸漸趨於柔和。
『其實,我就是個寫文的,沒什麼特別。大街上隨便拎幾個都會。一開始我是真沒想過要取什麼筆名,又不是多厲害的人,代稱怎麼叫,別人怎麼喊我,這些我都不在意。』
白沫把奶蓋綠推了過去,『但是時間久了,我開始覺得這樣不行,我好像離你越來越遠,你本來就很厲害,現在更厲害了。如果我再不努力點,以前說的那些站上頂點什麼的,我可能會放你鴿子。』
『我在這段時間斷斷續續寫了很多故事,那些人身上都有我的影子,一開始只是抒發情緒的管道,後來慢慢的有什麼東西變了,大概是我的心態不一樣了吧?我想要把它寫得更好,創造出更好的世界──我才能站在你身邊。』
孟睿的呼吸滯了一瞬,白沫笑著看他,沒等他回答,又說了下去。
『我啊,在我的寫作生涯裡寫了太多人的人生,作家不就是這樣嗎?我們是自己作品的神,我們有義務給他們屬於他們的人生。現在我給自己一個名字,叫如墨,一直站在筆畫身邊的如墨。』
筆畫如墨,缺一不可。
孟睿受不了這種感性的氛圍,他咳了幾聲讓她趕快把奶綠喝了,白沫笑了很久,沒戳破他。筆畫如墨的筆名紛紛公佈後引發不小的聲浪,有恭喜的,也有問為何到現在才想要個筆名,他們沒正面回答,只是謝謝粉絲一路以來的支持,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下去。
兩人沒上學,一開始是負擔太重沒辦法去,後來經濟可以了,但是工作上越來越忙,還是沒去。前幾天,白沫寫了好幾個月的長文宣告完結,讀者在評論底下留言恭喜,也有幾十條的長文感想,白沫通常會挑個有空的時間一起看看,再統一回覆他們。
孟睿則是她的固定合作對象,除了白沫的封面全包之外,他額外幫白沫宣傳的小段子也大受歡迎,通常他會跟白沫挑幾個比較受歡迎的橋段,讓白沫寫個腳本,他再畫出來。
兩人活躍於很多網站,有不少人聯繫他們簽約,全被拒絕了。主要是接一些商業稿子跟客戶委託,關於綁約的部分,他們暫時沒有打算。
『孟睿。』
『嗯?』
『我想到新故事了。』
白沫笑嘻嘻地把筆電推過來,孟睿瞥了幾眼,上面的文案已經大致有了一個樣子。
『我想寫一個「如果」。』
『什麼意思?』
『如果我做了什麼,或是沒有做什麼。我的人生是不是會不一樣?之前我看了一些書,裡面說過人生其實就是一直在選擇,我們選擇了念書,就是放棄了不念書那個選項。而一個念書的人跟不念書的人,之後的人生也不一樣。』
『聽起來很有意思。』孟睿點頭。
『是吧!所以我在想,如果我沒有在孤兒院遇見你,肯定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然後就有了一個原型。』
白沫說完後又往筆電上的文稿敲了幾個字:倘若當初。
他們是真的堅信生活會越來越好,如果沒有遇上對方那自己的生活會如何,答案沒有人知道。但他們既然遇上了,就只會一直前進,走向屬於自己的未來。
這幾天白沫一直在調整大綱,據她所說,如果都順利的話應該過幾天就能開始寫了。孟睿最近比較忙,臨時接了好幾份插畫,他沒在白沫家,而是在自己家趕作品,當時白沫有問過他,忙成這樣是不是沒法抽空畫封面?
『說什麼呢,我是誰?』
筆畫大神只有想與不想,沒有不能跟辦不到。
孟睿雖然性格比同齡人要沉穩許久,可終究年輕。處事上還是因年紀帶點少年人的恣意,骨子裡有些傲慢,下意識認為沒有他做不到的事。白沫一笑置之,她顯然只是隨口說說,從沒擔心過。過了幾天,白沫打電話來,讓孟睿買點東西來家裡,要好好慶祝一下。
『慶祝什麼?』
『新文開坑啊!』
『這麼快?』
『還有一個好消息,晚上你來了再告訴你。』
『嗯。』
『不說了,你繼續買好點的東西來啊!我手機要沒電了,我睡一下。到時你到了之後再打電話給我。』
說完白沫就掛了電話。
孟睿當時人在外面,云姊找上他要跟他談談簽約的事,有意要簽下他跟白沫。兩人有血緣關係,待遇也給得好,他覺得可行,正好打算今天見面時跟白沫說說看。
『那就先謝謝你了,現在你們這麼紅,沒想到你還願意給我這個面子。』
『不用謝,我知道當年在孤兒院,偷偷寄錢過來的人是妳。』
孟云昔愣了片刻。
『你不怪我嗎?沒有想辦法把你接出來,讓你在裏頭受了那麼多苦。』
『怪你幹嘛?我本來就不是你的責任。而且,在裡面我也沒受苦。』
孟睿似是想到什麼,冷漠清俊的臉龐有了一絲笑意,淺淺的、一閃而逝。結束跟孟云昔的對話後,孟睿又繞去超市買了不少東西,他先給白沫打了電話,對方關機。
『沒電了嗎。』
他不以為意,把好幾袋食物飲料拎到結帳台,東西買好後他在附近的咖啡廳坐著休息,看著螢幕上插播的晚間新聞。
<現在播報一則新聞:一個小時前據民眾通報,XX路上的大樓發生火災,消防隊已經迅速趕往支援,我們將會隨時為您更新最新情報>
孟睿的手機掉到桌上。
他飛快趕往現場,當時人多擁擠,大多是圍觀來的民眾和救護車,消防人員正在拼命搶救。一棟大樓在一夕之間化為灰燼,牆面上都是斑駁的裂痕。附近民眾發現得晚,聞到煙味時火勢已經很嚴重,雖然消防人員很快就趕到,但住在裡面的人無一倖免,短短幾個小時,葬送了好幾條人命。
有幾位傷勢輕的被送往附近醫院,重傷者則先送去急救。孟睿看見大樓上圍著的禁止標誌,一顆心冷到谷底,背脊發寒,全身上下都是刺骨的疼。
他手裡的提袋落到地上,匡噹一聲,裡頭的飲料東倒西歪。他好像聽不見任何聲音,周圍的喧鬧聲、家屬的哭喊聲,彷彿在頃刻間被按了靜音,無聲無息地在他眼裡播放。
他總認為自己沒有辦不到的事,做什麼都能很快上手,後來遇上一個合適的人,只要在她身邊,就好像沒有辦不到的事。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若是這個人不在了,他會怎樣?那股冷意不斷上湧,竄上四肢、滲入骨血,他攥緊的拳頭止不住顫抖。
天命難為、福禍旦夕,異變橫生不過瞬息。在命運面前,人類不過螻蟻,滄海一粟。
時間過得很快,後來聽云姊說席寧仁的稿子已經完成了,陳榕榕負責的封面也到了收尾階段,他想差不多是時候了,便跟陳榕榕約了一個時間見面。
聽到大神主動約她,她差點沒表現當場飛升,直說什麼時候都沒問題,弄得孟睿有點無奈。原本他也想把席寧仁找來,但想著他的個誌應該還有後續要處理,加上他要問的事不是什麼好事,雖然席寧仁也是當事人,但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後來他們約了一間餐廳吃午飯,陳榕榕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席寧仁偷偷跟他說的,說早上都看她在哼歌,孟睿不禁想她到底多崇拜『孟睿』?不過有生之年大概是不會知道答案了。
「大神,你找我什麼事?」
孟睿有些訝異被看穿意圖,表面上不動聲色,手悄悄在桌底下握了幾下。陳榕榕喝了幾口水:「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大神才不會特意約我出來敘舊呢。而且大家工作室都見得到,大神不可能做這麼多此一舉的事。」
孟睿一直在想,這裡的陳榕榕跟他認識的那一位相去甚遠。他的舊識『陳榕榕』是個活體冰山,話少、臉上也鮮少有表情,人很聰明,很多事情幾乎看一眼就能了解八成,也從未對孟睿表示過賞識,可能跟他不是畫師有關。
他來到這裡之後除了白沫,其他人他都當成同名同姓的人,所以遇上這樣的陳榕榕他沒有太過驚訝,現在看來,這位陳榕榕除了性格外放點之外,看事的角度跟腦袋倒還是跟他的舊友別無二致。
「妳能不能告訴我妳幾年前出車禍的事?」
「大神你怎麼會——」知道?
「抱歉,那天妳喝醉,我把妳搬到床上去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後來我聽白沫說那道疤已經很多年了,那個痕跡很特別,我曾在一位朋友身上看過,所以很在意。」
「朋友?聽起來不是工作室的人了。」
孟睿莞爾:「嗯,文圈的一個人,妳不認識。」
陳榕榕沒太琢磨,很快又把話題拉回來:「那天我沒有開車出門,就很平常去家裡附近買東西。我買完東西要回去的時候,有一輛車好像煞車失靈,往我的方向撞過來。」
「這聽起來要是沒及時閃開,可能連命都沒了吧?」
「是這樣沒錯。」陳榕榕說到一半,頓了一下,「啊!我想到了!那個時候我是跟沫姊約好一起買東西的,車子嚴格來說是往沫姊的方向撞,並不是我。」
孟睿臉白倏地刷白:「所以妳的意思是,原本該出事的人其實是白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