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筌佑離開了,孟睿走到窗邊想把窗簾拉上,他看見天空已然不是艷陽高照的樣子,灰了一片,怕不是要下雨。這翻臉不認天的速度絕了。孟睿盯著外頭看了一陣,還真下起雨來,滴滴答答的,雨水沿著窗邊流了下來。陳筌佑來的時候似乎有帶傘,倒不用他擔心。
『林軒不像你那位一樣,他對我沒有那麼深沉的感情。』
他憶起陳筌佑苦澀的笑容,可能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道過不去的坎,至少在感情方面,他倆是無庸置疑地遷就對方,沒有安全感方面的問題,情況或許還不算太糟。走終究是要走的,但必須在走之前做點什麼,不然他來到這裡真是虛度光陰了。
傾盆大雨沒有持續太久,孟睿開門走了出去,雨水灑了一地,像沒完成的畫作,靜靜躺在那裏。他想去找白沫,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卻在決定好後生生止住了步伐。
或許他得先找教授確認事情,孟睿繞去對面買了飲料,途中經過醫院時心臟絞痛了幾下,他暗罵一聲,又把自己關回家裡。陳筌佑回家時林軒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開門聲也沒回頭,張口便問了句:「解決了嗎?」
「不知道。」陳筌佑在他旁邊坐下,盯著眼前的綜藝節目問:「你什麼時候看綜藝了?」
「也沒有,瞎轉的,沒事做。」林軒又按了幾個鍵,最後果斷把電視關了,起身去冰箱拿了飲料出來,「等你回來太久了,想你飲料大概也喝完了,我自己去買了材料回來弄的。」
林軒獻寶似的拿了兩杯蜂蜜冬瓜出來,其中一杯遞給陳筌佑:「新配方,嚐嚐?」
陳筌佑失笑,接過林軒手上的飲料杯:「你又改什麼了?」問完喝了一口,比上次的要甜一些。
「我蜂蜜倒多了一點,冬瓜沒變。」
「你只是想喝甜一點吧。」陳筌佑把飲料放了下來,「對了,我跟他聊過了,但是我覺得他現在可能不只需要我的意見,或許你跟他聊聊能讓他好一些。」
「我?我跟孟睿不熟。」
「先不提他的意願,單問你的話,你願意嗎?」
陳筌佑嘆了一口氣,他其實最一開始就想這麼做,只是被理智壓了下來,這不該是林軒要去管的事,可是他實在是沒辦法。
「從以前到現在,你的想法一直很深,我摸不清你在想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其實不明白,你為什麼願意跟我待在一塊。」
陳筌佑凝視著他,那雙看來風情萬種的臉龐此刻卻過分溫柔,他把自己唯一一點柔軟毫無保留地給了眼前的人,林軒眨眨眼,並未別開視線。
「所以我想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明白他真正的顧慮是什麼。我一直覺得孟睿對我有所保留,也可能是我太愚笨,沒有捕捉到他想告訴我的。或許一個他不熟悉的人,他反而能說出口也說不定……」
林軒別開眼,吸了一口冬瓜,像是不太習慣陳筌佑這麼正經的樣子,莫名有些不自在:「如果有遇見的話。」
陳筌佑知道他是答應了,他笑開了嘴:「會的,有些事就是這麼巧。」
『孟睿,孟睿──』
『孟睿、孟睿……』
……
隔天清晨,孟睿從睡夢中驚醒,他的臉上冷汗涔涔,背部也濕了一片。他看了看時間,天才剛亮,外頭的太陽吝嗇於分一點光進來,屋內還是漆黑一片。
他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人在喊他,還是跟他近乎相同的嗓音。最後在跟他對上眼之際他就清醒了,雖然沒能看清樣貌,但他想,那大概是『孟睿』。他看起來沒有意識,像是夢囈般喃喃唸著那個名字。
孟睿的意識還有些模糊,他去浴室洗了一把臉,強撐起精神。這個世界對他的排斥越來越嚴重,他有時會聽見一些聲音或是突然有些感覺,影影綽綽地,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琢磨白沫的話,『孟睿』跟他那邊的情況一樣,屬於失蹤狀態,只是失蹤多年,幾乎等於死亡。他打開電腦,開始把陳筌佑那邊的工作趕工出來,最後抽空點開了之前存的那張看板圖。
他還是想不起來那個戴著帽子的女孩究竟是在哪看過。
早上九點,他去了趟市中心的圖書館,難得地發現白亦安也在。白亦安看見他倒是不驚訝,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她似乎在找研究資料,聽白沫說過,空間領域的書籍幾乎都是教授捐贈的,她在這方面的成就匪淺。
孟睿看了幾本書看,內容大致上都是他知道的,最後他耐不住性子,還是走到白亦安身邊,用手機敲下段話遞給她。
『一個時空可能同時存在兩個相同的人嗎?』
白亦安愣了片刻,回了訊息:『可能。』
『雖然情況很少見,但曾經發生過。兩個人會彼此對對方有感應,那種反應是種本能性的排斥,你應該聽說過分身彼此不能見到面,所以一旦你們靠近了,身體就會想盡辦法阻止你們,可能是某種意念,也可能是痛覺。』
『如果見到面會怎樣?』
『這我就不知道了,沒有過這樣的案例,但若有人能忍受不適感跑去跟分身見面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
孟睿把手機收回來,這次鄭重地朝她鞠躬,輕輕道了聲:「謝謝。」
謝謝妳一直以來的幫助,太多事情無法一一細數,所以只能說謝謝了。
白亦安頓了頓,反應過來後嘴角溢出幾絲笑意,孟睿抬起頭來,正好瞥見她用口型說了:不客氣。
孟睿離開了圖書館,他過來去了趟工作室,但被云姊以好好休息為由趕了出來,他去了才知道不只白沫,連陳榕榕這陣子也沒有出現,問了云姊說是前陣子太辛苦讓人放了長假,現在工作室裡只剩席寧仁一個。
後來他回到家裡附近,繞去飲料店買了一杯綠茶喝,還在那看見一個眼熟的人,那人扣著一頂鴨舌帽,黑髮黑外套,在陽光曝晒的天氣裡看起來很惹眼,後來他們對上了眼,他發現還真的認識──林軒。
林軒看見他有些詫異,拿了自己的飲料後來跟他打了招呼:「午安,你也來買飲料?」
孟睿「嗯」了一聲,想到店員提起時常氣得他們牙癢的客人,形容的樣子也是黑髮黑衣,不禁露出疑惑的眼神。
林軒注意到他的眼神,心領神會,非常識趣地當沒看見,回頭問了句:「一起吃飯?」
孟睿倒沒想到這人會約人,愣愣地說聲好。
說是一起吃飯,他們去到之前跟陳筌佑談案子的餐廳,兩人還是自顧自吃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聊什麼。後來還是林軒先開了話題:「筌佑最近一直在說你的事?」
「是嗎。」
孟睿不太意外自己成為他們的共通話題,就聽著林軒說,他有時點頭,有時回應幾句。他發現林軒還挺健談,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樣,上次他們在談公事,這人坐在一旁沒怎麼說話,他以為是個木訥的人。
聊著聊著,有時說到好笑的點,還會停下來笑個幾聲。一頓飯吃得差不多,林軒話鋒一轉,一語驚人:「他有說你跟白沫的事。」
孟睿的手震了一下,隨後不動聲色地把餐具放下,「嗯」了一聲。
「他說他很自責自己幫不上你的忙,覺得你似乎在顧慮什麼。」
行吧,他大概知道為何林軒要找他吃飯了,意圖夠明顯了。他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只是自己也道不明那種隔著一片霧的感覺算什麼。
「我沒有針對他,只是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究竟在顧慮什麼。到現在為止我其實都搞不太清楚,我之於這裡究竟算什麼,我會來到這裡是不是場可笑的鬧劇,我不知道。」
他說著說著,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某天醒來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尤其是看起來一模一樣,卻截然不同的地方。」
身為半個作家,他自然是看過不少穿越小說的,但他的情況卻又無法相提並論,不但撲朔迷離還錯綜複雜。
林軒聽著他說,等到孟睿徹底沒聲音後問了一句:「你有想過如果你回去了,你要做什麼嗎?」
「可能跟以前一樣,繼續用如墨的身分寫稿吧。」
林軒沉思片刻,緩緩道:「這大概就是原因。」
「什麼?」
林軒的手指輕敲了幾聲桌面,鴨舌帽底下銳利的目光隔著帽沿透了過來,「你可能下意識擔心在無預警的情況下離開這裡,回到原來的地方。不過你並不是捨不得,而是在擔心沒能好好告別。」
「……」
「你害怕如果你就這麼走了,好像什麼都沒能改變。原本能夠無牽無掛離開,但是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後,你反而沒辦法瀟灑。你的潛意識在暗示你,如果你冒然離去,這個世界的秩序會垮。」
孟睿依舊保持沉默,不承認也不否認,氣氛就這樣僵著。林軒也不惱,就等著他自己發話。良久,孟睿看著桌面,輕輕啟唇,卻問了一個令人摸不著邊際的問題:「你能告訴我,你對陳筌佑是怎麼想的嗎?」
他昂首,那雙眼眸裡映出了林軒的樣貌。